山洞裡的積水還未退去,天剛矇矇亮,衙役們就在催促隊伍啟程。
香櫞小心地扶起還在發燒的弟弟,用手試了試他的額頭。
一夜的休息雖然讓他的病情好轉一點,但溫度依然很高。
懷裡的水囊已經快空了,這是昨晚她偷偷找到守夜的年長衙役買來的。
當時她用五兩銀子求來這個水囊,身上的銀子就剩這麼點,全用了,但為了給筠哥兒準備熱水,她也顧不得心疼銀子了。
走出山洞,雨後的山路泥濘不堪,每一步都深陷在泥漿裡。
隊伍蜿蜒著往前移動,不時有人因為腳下打滑而驚呼。
衙役們騎在馬上,皮鞭抽打著那些走得慢的人。
“水…”筠哥兒虛弱地說。
香櫞連忙掏出水囊,小心翼翼地喂他:”慢點喝,省著些。”
她一邊喂水,一邊注意躲避腳下的泥坑,山路兩旁鬱鬱蔥蔥,雨水從樹葉上滴落,打在身上冰涼刺骨。
不遠處,衙役們正在熱烈地討論著什麼。
“聽說是要送到東南去?”一個年輕衙役問道。
年長衙役點點頭:”嗯,朝廷的意思是要把這些人遷到東南邊陲。具體在哪個州府還不清楚,到了那邊自然有人安置。”
“這些人到了地方要怎麼安置?”
“各有各的去處。”年長衙役說道,”這邊山多,氣候溼熱,有的村民靠山吃山,都不怎麼好好耕地,還有些村子人少,地荒著呢,正好讓他們去開荒。有些農戶缺人手,也願意收留。”
香櫞一心照顧著弟弟,根本顧不上聽他們說話。
筠哥兒在她懷裡燒得迷迷糊糊,時不時發出幾聲呻吟,她不斷用手背試探弟弟的額頭,那滾燙的溫度讓她心急如焚。
“大姐,讓我背會兒筠哥兒吧。”半夏見大姐累得滿頭大汗,主動提出要幫忙。
香櫞搖搖頭:”大姐不累。”她調整了一下懷中的弟弟,繼續跟著隊伍前行。
“聽說有些大戶也願意收?”年輕衙役的聲音又傳來。
“是啊,尤其是那些有田產的。”年長衙役說,”一家子都能用上,種地、放牛都成,東南那邊地多人少,正愁找不到長工呢。”
“可這次流放的基本都是寡婦啊!”
“本朝律例規定,寡婦可以立女戶。”年長衙役壓低聲音說道,”不過條件很嚴格,一般只有寡婦才能立女戶,要麼就是和離的婦人,還得是孃家無人的那種。要不然,和離後就得迴歸孃家戶籍。”
“未出嫁的姑娘呢?”
“那自然是要說親的。”年長衙役說,”東南那邊的男子也不少,有的是願意娶妻的,再說官府也會操持,該配人的配人,該議親的議親。”
香櫞懷裡的筠哥兒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連忙停下腳步,輕輕拍著弟弟的背。
小傢伙的臉漲得通紅,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走快點!”後面的衙役揮舞著皮鞭。
香櫞只得咬著牙繼續往前走。
山路愈發難行,兩旁的樹木越來越密,甚至遮住了大部分陽光。,暗潮溼的環境讓她更加擔心弟弟的病情。
“大姐,我渴了。”半夏小聲說。
香櫞看了看水囊裡所剩無幾的水,猶豫片刻還是遞給了妹妹:”只能喝一小口。”
隊伍走走停停,到了正午時分,太陽終於露出了面容,地上的泥濘漸漸幹了些,但走起路來依然費力。
烈日當空,蒸騰的水汽讓山間愈發悶熱。
許多人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貼在身上分外難受。
有人悄悄撕下衣角擦汗,有人乾脆拿樹葉當扇子。
二伯孃錢氏扶著秋菊走在前面,母女倆都累得氣喘吁吁。
大伯孃孫氏難得沒有抱怨,只是默默地低著頭趕路。倒是她女兒欒秋燕,走著走著就開始抹眼淚,說是腳疼。
陳秀兒抱著弟弟從香櫞身邊經過,小聲說了句:”你家筠哥兒好些了嗎?”
香櫞搖搖頭。
她注意到陳秀兒的弟弟也在發燒,小臉紅撲撲的,這場大雨,讓不少孩子都病倒了。
“那些帶著孩子的怎麼安置?”有衙役突然問道。
“大多都是跟著大人一起的。”年長衙役說,”投靠農戶的,全家都能幹活。去開荒的,孩子也能幫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要是有村子不願意收這些人呢?”
“怎麼會?東南那邊地多人少,正愁找不到幫手。這些人來了,可是解了當地的燃眉之急。再說官府都打過招呼了,誰敢不收?”
天色漸暗,隊伍在一處破廟前停下。
香櫞把筠哥兒安頓在角落裡,想找些乾柴燒水,夜風習習,吹得破廟的門窗吱呀作響。
她數了數懷裡剩下的銀子,心中暗自盤算。這些銀子必須省著點用,要留著給弟弟買藥,還有日後的安頓。
破廟裡擠滿了人,有的靠著牆根坐著,有的乾脆躺在地上。
一天的奔波讓所有人都疲憊不堪。還有人一邊照顧生病的孩子,一邊低聲啜泣。
香櫞看見二伯孃正在給女兒揉腳,秋菊的腳底已經磨出了血泡。
大伯孃孫氏把僅剩的一件還算完好衣服鋪在地上,讓女兒躺著休息。
就連平日裡最愛挑剔的欒秋燕,此刻也顧不得地上髒不髒了。
還有幾個婦人抱著生病的孩子,正在低聲商量著該怎麼辦。
她們身上帶的銀錢所剩無幾,卻又不知道前路還有多遠。
孩子們的病來得突然,卻偏偏在這種時候。
破廟裡,衙役們還在談論著安置的事情。
“到了地方,朝廷可有什麼補貼?”有人問道。
“聽說是有的。”年長衙役說,”尤其是去開荒的,官府還給分地呢。那邊荒地多,就怕沒人去開墾。”
“那些未出閣的姑娘,真的都要配人?”
“這是自然,總不能讓她們一直單著。東南那邊的男子也正愁娶不到媳婦,來了這些姑娘,倒是兩全其美。”
“不過具體情況要看當地衙門的安排,也有可能不會馬上拉她們婚配。”
“說不定這幫小娘們會哭著喊著嫁人。”
“就是,開荒這種重體力活,一般大男人都幹不了,哪是這群曾經嬌生慣養的小娘們幹得了的!”
月光透過破舊的門窗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香櫞靠著牆角,輕輕拍著筠哥兒的背,對衙役們的討論充耳不聞,要是之前必定要仔細偷聽一番,現下實在是沒什麼心情。
她太高估自己了,以為憑藉一己之力就能護好弟妹。
夜深了,破廟裡漸漸安靜下來。香櫞看著熟睡的弟妹,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