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深，天邊最後一抹紅霞也消失不見。
隊伍在山路上前行的速度越來越慢，大家都心知肚明，今晚怕是趕不到預定的落腳點了。
“都是那些拖家帶口的磨蹭！”一個身材瘦削的婦人咬牙抱怨，”若不是她們帶著病孩子，咱們早就到了！”
不少輕裝前行的人紛紛附和，她們雖然不敢大聲指責，但眼中的不滿已經溢於言表。
香櫞抱著筠哥兒，低頭加快了腳步。
弟弟這幾天反反覆覆的低燒讓她揪心，雖然不像開始那樣高燒不退，但這種斷斷續續的發熱同樣令人擔憂。
“都給我快點！”魁梧衙役的臉色陰沉得可怕，”耽誤了行程，你們擔待得起嗎？”
年長衙役勒住馬，壓低聲音道：”這一路上已經死了四個了，再這麼趕下去，怕是連半數都送不到。”
“那又如何？”魁梧衙役啐了一口，”反正朝廷早就預料到會有損耗，給我們的名冊上不是留了空子嗎？只是……這買命的銀子可不便宜。”
兩人的對話斷斷續續傳來，香櫞這才明白為何衙役們一路上對那些塞銀子的犯人格外照顧。
原來朝廷默許一定的損耗，但買這個名額的銀子要衙役自己掏腰包。
難怪他們一路上沒什麼好臉色，可能掙得還沒有賠得多，這趟差事根本榨不出什麼油水。
隊伍已經完全散亂，走得快的嫌走得慢的拖累，走得慢的抱怨走得快的不體諒。
原本還算和睦的親眷，這會兒也生出了間隙，走在前頭的人不時回頭怒目而視，後面的人則低聲咒罵。
幾個輕裝前行的婦人走得飛快，生怕被拖家帶口的拖累。
她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不時傳出冷言冷語：”要我說，帶病的就該留在上個驛站……”
“就是，害得大家都跟著受罪。早知道就不該幫她們……”
“可不是，昨天那個煮藥的，用完鍋連聲謝都沒有……”
“走不動了！這天都黑透了！”有人喊道。
“閉嘴！”魁梧衙役甩著皮鞭，”再耽誤，都給我減口糧！”
香櫞感覺懷裡的筠哥兒動了動，小臉還是燙得厲害。
這幾天的低燒雖然比不上剛開始那樣危急，但斷斷續續的發熱已經耗去了孩子大半的精氣神。
“都停下！”年長衙役突然開口，”今晚就在這裡休息。”
“可是大人，明天怎麼跟上頭交代？”魁梧衙役不滿道。
“你想現在把人逼急了，明天一個都走不動？那才是真要你我掏腰包。”年長衙役冷聲道。
眾人如釋重負，紛紛尋找落腳處。
這是一片相對平坦的林地，雖然沒有遮蔽，但總比繼續趕路強。
“大姐，這裡綁幾根樹枝，可以當個靠背。”半夏忙著給姐姐搭一個簡易的倚靠。經過這段時日，小姑娘已經學會了不少野外生存的本事。
香櫞把弟弟輕輕放在腿上，摸了摸他的額頭。
那溫度時高時低，讓她心裡沒有半點底，這種斷斷續續的發燒最是磨人，既不能一次治好，又讓人提心吊膽。
“都給我老實點！”衙役們圍成一圈生起火堆，幾個人輪流巡視。
“香櫞妹妹，”陳秀兒抱著同樣發燒的弟弟湊過來，”能不能讓我們也靠一靠？”
“來，這邊還能坐下。”香櫞往旁邊挪了挪。
這些天來，不少帶著病孩子的人都被其他人疏遠，生怕傳染給自己的孩子。
這一路上，生病的孩子越來越多。
有的是受了風寒，有的是舊疾復發，那些年紀小的更是遭罪，飢一頓飽一頓的，抵抗力本就差，稍微淋個雨就病倒了。
陳秀兒的弟弟小寶跟筠哥兒年紀相仿，這些天也是低燒不斷。
兩個孩子挨在一起，一個燒得迷迷糊糊，一個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其他幾個帶病的孩子分散在人群中，時不時傳來虛弱的啜泣聲。
那些身體還算健康的孩子被家人緊緊護著，生怕沾染上病氣。
有個孩子想去看看生病的玩伴，立刻被母親厲聲呵斥。
漸漸的，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嘆息聲。
有人在低聲啜泣，可能是想念著已經被處斬的親人，也可能哭泣路途的艱辛。
更多的人只是默默蜷縮著，試圖在這荒野中找到一絲安全感。
“大姐，你說前面還要走多久？”半夏小聲問。
“快了。”香櫞輕聲安慰，心裡卻沒有半分把握。
她聽見衙役們說過，這一路上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也不知道最後能有多少人真正到達流放地。
夜色漸深，林間的溫度驟降。
香櫞把自己的外衣給弟妹蓋上，只穿著單薄的中衣。
遠處偶爾傳來夜梟的叫聲，聽得人心裡發慌。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衙役們的火堆還亮著。
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不時傳來幾句抱怨聲：”這趟差事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可不是，前幾天死的那個老婦人，連買命的銀子都沒給……”
“要我說，帶著病秧子的就該扔在路上……”
香櫞聽著這些話，下意識地摟緊了懷裡的弟弟。
筠哥兒在發燒中睡得不安穩，時不時發出幾聲呻吟。
她知道，這樣露宿野外對病人來說是最危險的。
夜更深了，連衙役們的說話聲也漸漸低了下去，只有巡夜的腳步聲時遠時近，還有火堆噼啪作響的聲音。
夜深人靜，四周的黑暗彷彿活物般蠕動。
樹影婆娑，每一片葉子的晃動都讓人心驚膽戰。
風吹過林間，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無數冤魂在哭泣。
有人在黑暗中小聲唸叨：”老天爺啊，可要保佑我們……”
還有人在教孩子背誦平安咒，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清字句。
一些膽小的孩子嚇得直往大人懷裡鑽，就連那些平日裡潑辣的婦人，此刻也噤若寒蟬。
火堆邊的衙役們握緊了刀柄，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他們都是經過訓練的差役，卻也被這荒野的夜色壓得喘不過氣。
偶爾有細碎的腳步聲從暗處傳來，也不知是野獸還是被風吹動的枯枝。
突然，一聲淒厲的狼嚎從遠處傳來，劃破了夜的寂靜。
“狼！有狼！”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
人群頓時亂作一團，有人抱著孩子往火堆邊擠，有人嚇得癱軟在地。
就連那些衙役也臉色大變，慌忙抽出佩刀。
那聲音在山谷間迴盪，聽得人毛骨悚然。
緊接著，又是幾聲此起彼伏的嚎叫，似乎越來越近。
火堆的光亮照不到的黑暗處，彷彿有無數雙幽綠的眼睛在注視著這群驚慌失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