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筠居,謝岑看著文書,在上方寫下批註。
“公子,侯夫人差人來尋您,讓公子暫且擱一擱手頭之事。”小廝低聲稟報。
謝岑連眼皮都未抬。
依舊專注於文書,彷彿沒有聽到。
白纓在旁磨墨,想起公子那日親自掛燈籠,原以為有了娶妻之意,不想今日竟如此冷淡。
庭院中,因著謝岑不來,眾姑娘滿心失落,精心打扮許久,本期待在賞秋宴上能與謝大人說上話,哪怕得他一眼青睞也好。
姜妧安靜挨著二夫人坐,瞧著侯夫人歡喜地拉著沈初宜談論詩集。
三夫人嘴角噙著一抹嘲諷:“妧丫頭,你可懂得這些個詩詞?”
這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周圍人都能聽見,侯夫人也好奇地看過來。
姜妧輕輕搖頭,神色坦然。
並無半分羞赧:“我於詩詞之道,實在淺薄,不敢言懂。”
三夫人嘴角笑意更甚,卻假意嗔怪:“不懂也不打緊,你這孩子倒實在。”
姜妧只是微笑,沒有說話。
二夫人輕輕拍了拍姜妧的手,眉頭微皺,目光投向三夫人,眼神透出一點警告意味。
“妧丫頭雖然不太懂詩詞,但是她端莊大方,做事也非常妥帖呢。”二夫人道。
老夫人笑著點頭:“這世間女子,各有其美,各有其長,女子之德,又豈止在詩詞一端。”
沈初宜接話:“老夫人說得極是,詩詞之趣,可怡情養性,但為人之根本,還在品德與行事。”
三夫人臉色有些訕訕,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端起茶盞輕抿,以掩尷尬。
侯夫人更加欣賞沈初宜了。
初宜沒因著妧丫頭不懂詩詞就輕看她,如此深明大義、善解人意、通情達理。
若二人成為妯娌,兩人相互扶持,侯府會更興旺和睦。
沈初宜眸光流轉,聰明如她,豈能看不出侯夫人的意思,謝大人的風姿早有耳聞,在她心裡,能配得上她的男子,唯有他。
“去取我新得的好墨。”侯夫人今兒個高興,手有點兒癢癢。
丫鬟很快捧著墨錠回來,將墨錠置於几案之上,擺好文房四寶。
侯夫人笑著看向沈初宜:“今日有此好物,你且來試試。”
眾人一聽,都來了興致,沈初宜可是上京第一才女,侯夫人的墨錠也是難得一見的好墨錠。
沈初宜欠身,笑道:“夫人,好物難得,姐妹們亦盼著賞玩,不妨先讓她們來。”
侯夫人見她如此謙遜,對她又多了幾分好感。
“妧丫頭,不如你來試試。”三夫人打心底裡瞧不起這個身份低賤的商戶之女。
姜妧愣了愣,嘴角依然掛著得體的笑:“妧兒才疏學淺,恐寫不好汙了這好墨呢。”
“無妨,妧丫頭只管試試,權當玩樂。”侯夫人心情好,笑著鼓勵。
姜妧不再推脫,大方走到几案前。
執起毛筆蘸墨,在宣紙上寫下一個娟秀又不失氣勢的“嗔”字。
侯夫人怔住,仔細瞧著這字。
越看越覺得這字氣勢裡竟有幾分像岑兒的字跡。
老夫人咦了一聲:“為何是嗔字?”
姜妧笑得莞爾:“祖母,嗔者,怒也、怨也,人一生,嗔念不可有,但亦不可不知。”
老夫人微微頷首,目光中多了幾分思索。
“無故生嗔,傷人傷己。”姜妧眼眸輕輕劃過三夫人。
三夫人臉色微變,似被這話刺到。
侯夫人目光移開那個字,落在姜妧身上。
話語中另帶意味:“妧丫頭這字寫得不錯,頗見功底。”
姜妧看向字,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大方解釋:“家弟曾偶然得到小叔子一幅字,他愛不釋手,日日臨摹,我在旁瞧著,也覺得那字的神韻非凡,便跟著學了幾分,不想今日讓各位見笑了。”
侯夫人豁然明白,原是這麼回事兒。
前些日子裡也沒少聽聞妧丫頭的弟弟上門求見岑兒。
正說著,一道頎長身影走了過來,一身月白錦袍,衣襬處繡著幾縷淡藍的雲紋,清潤的眼底蒙著一層薄霜,透著幾分淡漠。
“祖母,母親。”他拱手行禮。
姜妧見到他來,嚇得心頭一跳,差點咬了自己舌頭。
他不是不來嗎?
謝岑緩緩走上前,看向那字,又抬眼凝她。
明明是他手把手教她的字,她卻說成是弟弟臨摹才學來的。
“這字,學得倒也有幾分相似,只是其中精髓,還未領悟。”他聲音清冷。
心中莫名煩悶。
姜妧淺笑。
笑容不太自然:“小叔子謬讚,我不過是依樣畫葫蘆罷了,哪比得上小叔子造詣高深。”
“若長嫂有意,我可指點一二,也不負令弟昔日鑽研之苦。”他直直盯著她。
姜妧緊張地絞著手中的帕子,那帕子在她的揉搓下,已皺得不成樣子。
面上卻仍保持著淺笑。
話語客氣中帶著疏離:“小叔子好意,我心領了,我資質愚鈍,就不勞煩您費心了。”
說著,她盈盈行禮,一舉一動皆合禮數。
謝岑神色平靜,從容拱手回禮。
心裡頭卻煩躁得很。
“見過謝大人。”沈初宜福了福身,冷冽的聲音多了幾分溫柔。
謝岑微側目,淡淡的目光從她身上掠過。
只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沈初宜悄悄抬眸,眼眸中映出謝岑的身影,面上泛起了不易察覺的紅,心頭悸動著。
侯夫人直看向沈初宜,眼中的喜歡都快溢出來了。
旁的姑娘見謝大人來了,心尖兒一顫,心底都盼他能瞧自己一眼,哪怕只是無心的一瞥也好啊。
她們又羨慕嫉妒地看向沈初宜,侯夫人那喜歡的勁兒,誰還瞧不明白?
看樣子,謝大人的親事怕是要有著落了。
天色漸晚,宴會散去。
庭院裡的燈籠,照著姜妧略顯疲憊的身影,她安排人收拾殘席、遣散僕役,又核對物件。
迴廊上,謝岑抬頭望著那盞燈籠,視線下移。
昏黃的光映在她的臉上,幾縷碎髮垂落在她臉頰邊,慵懶的嫵媚。
很是勾人。
好不容易忙完,天早已暗了,姜妧拖著倦體,沿著迴廊往院裡行去,只想快些回房歇息。
謝岑靜靜站在迴廊的陰影裡,一半隱匿,一半暴露在淡淡的光下。
低暗的光在他臉上勾出明暗線條,肌膚白得像冬日初雪。
可他氣質冷得很,讓人不敢靠近,望一眼都覺得像掉進了冰窖。
待她走過來時。
他踏出陰影。
眼底那簇火苗跳躍著,似要將沉沉夜色點燃,將她燃上九霄。
姜妧驚了一下,腳步頓住,他怎麼會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