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南拉著季青嫵風風火火出了正廳,又穿過曲折的迴廊,最終停在一個掛著“藏芳閣”匾額的小院前。
這小院藏得深,前後皆有遮擋,不留意的話,打這路過都發現不了。
門口兩名帶刀侍衛守著,沈黛南笑嘻嘻遞上玉牌。
侍衛檢查完,側身讓她們進去。季青嫵跟在沈黛南身後,踏入小院時,一股清冷藥香撲面而來。
院內有些陰冷。
屋內四角各放著一盆銀絲炭,中央一座八角石臺,石臺上的綠牡丹被琉璃罩罩著。
“這可是園主用古法養了三年的寶貝,尋常人根本見不著!”
沈黛南一邊說著,一邊興奮地往裡張望。她忽然又拍了拍額頭,“我忘了給園主帶新做的香囊了,青嫵,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大理寺卿之女沈黛南行事作風向來大大咧咧。許是從小受其父薰陶,在查案這件事上,沈黛南像換了一個人。她一旦投身案件之中,絕對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季青嫵無奈笑笑,看著沈黛南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
她轉過身,慢慢走到八角石臺前,湊近琉璃罩,仔細打量,那葉片上還掛著細密水珠。
季青嫵正仔細看著,突然聽到屋外傳來輕微的響動,她以為又是沈黛南。
門 “吱呀” 一聲被推開。她轉身時,正對上一雙略顯渾濁卻精明的眼睛。
來人一身暗金雲紋錦袍,瞧著已年過五旬,背脊挺直。
他的目光先是掃過琉璃罩,又看向季青嫵,聲音渾厚威嚴,“小姐也愛賞菊?”
“見過王爺。”
季青嫵瞧著他腰間墜著螭龍玉佩,心下猜測不是八王便是九王。
九王爺穩穩站定,手中把玩著一把精緻的摺扇,上下打量著季青嫵:“你是哪家的小姐?”
“回王爺,家父是鴻臚寺少卿季正篤。”
微風輕拂,花叢裡的菊瓣簌簌飄落,淡雅的菊香在空氣中愈發濃郁。
九王爺聽聞,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季少卿為人剛正,在外交之事上多有建樹,想不到季千金也如此出眾。” 說著,他往前邁了一步,“今晨那曲動人的琴音,可是你所撫?”
季青嫵心中一緊,猶豫了一瞬,輕聲應道:“正是臣女。班門弄斧,還望王爺莫要見笑。”
今晨她在菊圃撫琴,本就是為了引得杜玉衡矚目,院子大,有旁人在場也不稀奇。
只不過,她與杜玉衡拉扯間散了幾縷青絲,卻讓她十分狼狽。這般失態,此刻她只盼著能儘快離去。
“何必自謙?”九王爺忽然往前逼了一步,拿著摺扇輕輕點了點她的髮間,“季小姐可願為本王獨奏一曲?”
狹小的屋內,空氣彷彿凝固。
季青嫵僵在原地,正要開口,門外忽然傳來沈黛南清脆的嗓音:“青嫵!園主說要閉閣了——”
季青嫵趁機趕忙後退行禮:“王爺恕罪,小女先行告退。”她轉身時瞥見窗外一閃而過的玄色衣角,像是蕭承常穿的料子。
兩人路過竹林時,季青嫵忍不住回頭張望,可除了被風吹得沙沙響的竹葉,什麼也沒有,只看見幾片菊瓣在風中舞著。
散席後,季青嫵坐上馬車回府。
天色漸暗,半道上,車輪突然發出一聲悶響,車身猛地一歪,停了下來。
季三下車查看,發現車軸斷了。路上空無一人,眼看著天就要黑了,季青嫵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夕陽西下,餘暉灑在官道上,將馬車影子拉得老長。
主僕二人站在車旁,目光落在斷裂的車軸上。季三蹲在地上,擺弄著車輪,卻怎麼也修不好。
“小姐,後面有車馬聲!”季三忽然低呼。
抬眼望去,只見遠處一輛馬車緩緩駛來,氣派非凡。
待馬車靠近,車簾掀起,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竟是蕭承。
季青嫵下意識地想轉身,可又覺得太刻意,只能硬著頭皮站在原地。
“車壞了?”
“是,車軸斷了,正在修。”
男人直直地看向她,目光掃過她身後的馬車,又落在她略顯凌亂的髮髻上,“天色雖未全黑,但路上也不安全。若季小姐不介意,可乘本將軍的車回城。”
“多謝蕭將軍好意。”季青嫵想起晨間菊圃裡他陰鷙的眼神,又想起夢中他貼在耳邊的灼熱呼吸,“只是孤男寡女同乘一車,恐有不便。”
蕭承也不強求,只是點了點頭,吩咐馬伕繼續趕路。車駕緩緩啟動,壓在碎石上,發出咯吱咯吱聲。
春芽急得不行,小聲道:“小姐,天快黑了,咱們總不能在這兒過夜吧?”
終究還是上了車。
其實她想問,這馬車能不能由他來駕。若是蕭承親自駕車,或許兩人還能少些尷尬,也自在些。可這話終究說不出口,只能默默嚥下。
她與春芽各戴一頂素紗帷帽,夕陽餘暉灑在她身上,映得她雙頰微微泛紅。
車內寬敞,鋪著柔軟的錦墊,角落燃著一盞琉璃燈,映得車內一片暖黃。
季青嫵與春芽坐在角落,蕭承身上的龍涎香縈繞在鼻尖,燻得她臉頰發燙。
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繡鞋尖,與春芽緊緊依偎在一起。
察覺到打量的目光,她頭更低了。
車內氣氛愈發沉悶,幾人皆無言。
季青嫵每每都能聽見自己吞嚥口水的聲音,才想起來自藏芳閣出來後,滴水未沾。
她目光不經意掠過小几,蕭承像是看出她的窘迫,微微側身,修長的手指探向茶具。他手指輕推茶杯,那茶杯穩穩地朝著季青嫵的方向滑動,最終停在她觸手可及之處。
驚詫之餘,季青嫵低聲道謝。她輕搭杯身,抿了幾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
“將軍也來賞菊?”
蕭承目光落在她髮間那支玉簪上,語氣淡淡:“路過。”
馬車行至距離城門口一段距離時,季青嫵才又開口:“蕭將軍,前面就是城門了,不如將我們在此放下,多謝您今日相助。”
蕭承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隨你。”卻不吩咐停車。
季青嫵輕咳一聲,尷尬地過了好一會兒,見他們並沒有要停的意思,又低聲道:“蕭將軍,請將我們就在此放下吧,叨擾許久,實在是過意不去。”
蕭承卻依舊沒有吭聲,馬車繼續前行。
春芽忍不住小聲嘀咕:“將軍這是何意,小姐都這般說了……”季青嫵連忙用眼神制止春芽,示意她不要說了。
又過了片刻,蕭承終於開口,“這一路並不太平,你一個女子,帶著個丫鬟和小廝,就這樣下車,若再遇危險,當如何?”
季青嫵一怔,沒想到蕭承竟是出於這般考慮,心裡不禁對方才誤會他感到過意不去。
季青嫵下了車,微微欠身:“今日多謝蕭將軍,日後若有機會,定當報答。”
蕭承微微頷首,隨即放下車簾,馬車緩緩駛離。
車內,蕭承的目光落在小几上的青玉盞,杯沿還留著唇脂痕跡。拿起茶杯,茶早涼透了,卻還帶著她唇角的軟。
將茶杯收入暗格。閉上眼,蕭承滿心都是季青嫵在杜玉衡面前羞赧的模樣。她現在最防備的就是自己。像他之前救下的雀兒 —— 越想靠近,它越撲稜著撞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