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行朝頭也不敢抬。
前有豺狼後有虎豹。
但還是不能往前,起碼身後院子目前無人。
頃刻,上方傳來冷冷一聲,帶著些許戲謔:“嫂嫂,別來無恙啊!”
世青昭正要俯身扶她,還沒摸到人影呢。
蔣行朝一個激靈,猛地退出狗洞,撤回到蘊梅居,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啊~”她輕聲痛呼,隱忍著,汗珠佈滿額頭。
世青昭?
他怎麼會知道她在蔣府?
他身份尊貴,又怎麼會知道這狗洞?
今早,子夜駕車飛奔到王府後門,世青昭正托腮蹲在臺階上等著。
見人來了,便喚人提前打開了門。
沒想到,待子夜信誓旦旦地撩開簾子,車內空蕩蕩的。
只剩了根繩子吊在車窗外。
世青昭氣急敗壞地卸下馬車,騎馬飛奔。
他知道她一定會先去蔣府的,可現在去就是送死。
奈何他不精於騎術,鞋子被蹭掉了一隻,也沒來得及撿。
等他到了,向一賣瓜子的小哥打聽,知道早上有一個乞丐在蔣府周圍鬼鬼祟祟。
他就查到了這個狗洞,一直等著。
蔣行朝縮回蔣府內,著實把他嚇了一跳,這怎麼還能鑽回去呢?
他這個風流倜儻、一心愛慕她的人,總好過那一家子惡狼吧!
這要是被蔣更原知道她還活著,是不會放過她的。
也不知道一牆之隔的人會怎麼處置她。
他越想越心急,猶豫著,他堂堂王爺,就算再荒唐無度,不拘小節,也不至於鑽太傅府的狗洞啊!
萬一被人瞧見了……
心裡雖然這麼想著,還是東邊瞅瞅西邊看看,這周圍並無其他人,算了,反正他這名聲早臭了。
他狠下心來,迅速趴在地上,往狗洞裡瞅。
果然不出他所料,蔣行朝正被幾個丫鬟架著帶走了。
他氣得腦袋疼。
笨蛋!
非得賠上自己的性命,死了一次還不夠!
“王爺,鞋、鞋!”
子夜遠遠追來,懷裡揣著珍珠鞋,那震耳欲聾的聲音,彷彿是發生了天大的事。
世青昭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整了整袍子。
“都怪你!你說怎麼就不能把她捆上,再帶回來!”
他低頭穿鞋,壓低聲音埋怨道。
“現在倒好,被別人捆上了!”
“什麼?”子夜一臉吃驚,盯著狗洞,“還真在這裡邊?”
世青昭用手指戳著子夜的胸膛,一字一頓。
“你說說你!這號稱千影閣最厲害的影子!”
“連個人都看不住!”
子夜一臉委屈:“我本來是要綁住她的,但她這不是受傷了嗎!我怕下手太重,惹王爺您不高興。”
“而且明明她都暈了啊!”
“受傷?”世青昭瞬間流露出擔憂。
“哪傷了?”
“手臂!”子夜眨眨眼應聲道。
世青昭一腳踹向子夜,子夜一躲,閃了個空:“這就是你說的,毫、發、唔……”
沒等世青昭說完,子夜連忙貼近,捂住了他的嘴。
兩人退至牆根,緊緊貼著牆壁。
果然,聽到了說話聲。
“趙叔,去回春堂!”
一丫鬟吩咐道。
話音剛落,蔣府的馬車便噠噠噠地離開了……
回春堂!
世青昭和子夜眼神對視,難道人在車上?
世青昭嫌棄地從嘴上扒開子夜的手,“走啊!還愣著幹嘛!”
子夜回過神,把晾在一邊的馬牽過來。
世青昭奪過韁繩,一臉壞笑:“千影大人,您武功高強,飛簷走壁不在話下!”
他縱身一躍上馬,“得罪了,馬就讓給在下!”
說完就一溜煙跑了。
子夜扯了扯嘴角:“青天白日?飛簷走壁?做賊呢!”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還是老老實實地步行好了。
——
蔣府馬車內。
蔣行朝畏畏縮縮地躲在靠近車門的一角。
蔣行霜懷裡抱著水兒,正坐車內,與她隔得很遠。
眼前之人瑟瑟發抖,背影也看得出悲涼。
她淡淡開口:“你別害怕,我送你去看大夫。”
丫鬟小桃子安慰道:“你放心吧,回春堂的張大夫,醫術精湛,定會為你醫好身上的傷!”
蔣行朝背對著她倆,趁機摸了摸自己的臉,一陣竊喜:“難道沒認出來?”
“別摸啦!這位公子,你這臉上都是血,再摸小心破相!”
小桃子開口勸導,聲音有些許怒氣。
她家小姐準備帶水兒去驅蟲,剛出蘊梅居,想起忘記帶書卷了。
轉身回來,就看見他從狗洞鑽進來,小姐不僅沒上報官府,現在還要帶他去治傷。
他倒好,不僅一直背對著小姐,而且也沒說道個謝。
公子?臉上有血?
蔣行朝頓時鬆了口氣。
虧得自己這副鬼樣子,她們都沒認出來。
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這身男裝還真是穿對了。
蔣行朝頭也不回,向後邊抱拳,故意壓低了聲音:“多、多、多謝!”
小桃子一臉驚訝,看向她家小姐。
他那抱拳的姿勢很是敷衍。
蔣行霜白皙的臉上,梨渦淺笑:“公子不必謝我,說實話,你也並非我救的第一個人了。”
“小姐~”小桃子一臉擔憂。
蘊梅居的狗洞雖然大,但太傅位高權重,京城中人不敢在蔣府造次,能進狗洞的都是些外鄉之人和流浪貓狗。
不知怎的,近日,這樣的人越來越多,算上他,小姐已經救過七個了。
這事兒要是被老爺知道,定會怪她多管閒事,私自接觸外男,罰她跪祠堂的。
蔣行霜撫摸著小桃子手臂,讓她放寬心。
“無妨,這位公子人品貴重,謹慎有禮,自上車也不曾抬頭直視,正是出於女子名聲考慮。”
“這已經是對你我的維護了。”
蔣行朝眼中晶亮,她的三妹還是那麼寬以待人,善解人意。
“公子是從涼州而來吧?”
蔣行霜眼中暗沉,“涼州大旱,百姓顆粒無收,朝廷無所作為,就是苦了你們被迫離家……”
聞言,蔣行朝愣了愣,她這個平日不問世事的三小姐竟知千里之外的事。
之前看她書卷不離手,也只當是她閒來無事,修身養性。
沒想到,脫掉她蔣家大小姐的身份,她竟能看到另一面的蔣行霜。
蔣行霜見那人愣住了,心有不忍,埋怨自己多嘴了。
隨即,她又道:“公子,既來之則安之,濟州向來是能者居之,想你之後定能順遂無虞!”
蔣行霜雖見的男子不多,可大家閨秀結識得不少。
眼前這位男子雖一身襤褸,但身形雋秀儒雅,有著讀書人之氣。
而讀書人大多都自視甚高,如今他尚且能放下身段,鑽狗洞搶水兒的食物。
這等堅韌,不論將來做什麼,都會有所成就的。
若是有朝一日覓得機緣,能入仕途,也一定會宏圖大展,平步青雲。
她內心暗自嘆了口氣,她是真羨慕這男兒身吶!
蔣行朝又向後行了個抱拳禮,說多錯多,因此隻字未言。
她內心一陣翻湧,眼眶發酸,一滴淚沒忍住滴落,鑽進衣服裡。
許是因為那句既來之則安之,或是那句順遂無虞,再或者是因為說這些話的是她往日的親人。
蔣行朝深知多一個人知道她還活著,她便多一份危險。
對他人而言亦是如此。
別人越是知道她的身份,那個人就越危險。
所以,“蔣行朝”必須在人世間消失。
“籲!”
“小姐,到了!”
車外傳出趙叔的聲音,都是她曾熟悉的人。
蔣行霜先吩咐趙叔把蔣行朝帶進去,後自己下了車,進了回春堂。
“蔣三小姐!”張大夫抱拳行禮,“人我讓徒弟帶去後廳了,您稍坐片刻。”
蔣行霜抬手虛扶,頓了頓,笑道:“您不必客氣,按往常一樣,診費從賬上扣,回頭我讓小桃子取單據!”
“是!”
語畢,蔣行霜抬腿走向後廳。
今日帶過來的人不似往常的膽子大,他性子柔弱,說話也結巴。
她有些不放心,想再叮囑幾句。
“小姐!”
張大夫擋在她前面,低聲說了幾句話。
蔣行霜聞言色變,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