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行朝到了後廳,見蔣行霜沒跟來,心裡一塊大石頭落地了。
“公子,您不必憂心,醫藥費那位小姐已付了。”
張大夫隨後而進,見蔣行朝眼底深沉,便了開口。
他雖衣衫襤褸,頭髮糟亂,泥土混著血跡幹在臉上,但舉手投足間都儒雅有禮。
瞧這人眉頭緊蹙,眸光冷清。
張大夫擔心,他是那種不受嗟來之食的高傲落魄公子。
“誰還沒有個需要幫助的時候。”
“那位小姐心善,公子的診費於她而言,不過是毛毛雨。”
“於公子卻是救命稻草,想必這筆賬公子是算得清的。”
張大夫拆著她手臂上亂裹的布條子,溫言道。
蔣行朝點了點頭。
蔣三小姐經常送一些受傷的人過來,只不過往常都是些傷痛風寒、面黃肌瘦的難民或乞丐。
而如今這位,顯然是被人暗算所致。
手搭在她手腕上,張大夫抬眼問道:“公子何日受的傷?”
蔣行朝低著頭,眼中浸過冰霜,聲音嘶啞,透著寒氣:“今日凌晨。”
凌晨?
那就是說傷他之人必是濟州之人。
他又小心地詢問:“短箭?”
“嗯。”
在蔣行朝看來,望聞問切是照常流程而已,便如實回了。
忽然,張大夫搭脈的手壓得深了,瞳孔緊縮,心裡震驚:“女子?”
他又抬眼仔細地瞧了瞧她。
她臉上除了摔傷,還有些塗抹的指紋,顯然是故意塗抹成這個樣子的。
他終於明白她為何穿了身男裝。
人都說世道對鰥寡孤獨者刻薄,其實對她這樣的年輕女子更是。
若為逃命,扮作男人,實屬明智之舉。
不過,濟州能有這樣的短箭之人並不多,只是大多都非富即貴。
難道這姑娘身上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張大夫神色慌張,久久未開口。
蔣行朝見狀,心生疑慮。
難道箭上有毒?
張大夫猛地回過神來,像是看穿了她:“無礙,好在箭上無毒。”
說著,他又重新包紮好傷口了,囑咐道:“這幾天忌涼水。”
他搖了搖頭,內心長嘆一口氣:“公子,稍等片刻。”
說完就離開了。
蔣行朝在後廳踱著步,面色凝重。
之前府中小姐們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府醫照料的。
沒想到三妹還與這回春堂老闆相熟,正思忖著,她突然覺得渾身不自在。
一偏頭,撞上一人的目光。
那人躺在西北角的榻上,察覺蔣行朝發現了他,漫不經心地移開視線,輕輕地搖著蒲扇。
扇子一下又一下地擋著她的視線,看不清那人的臉。
他身上的青色竹紋錦袍,渾身散發著慵懶之氣。
這衣料,非尋常人家能有。
她的目光忍不住隨著那袍子一寸寸地向下遊走。
直到他的鞋。
好像是……珍珠鞋?
瞬間,蔣行朝腦海中閃過鑽出狗洞時,眼前的那隻鞋。
再往上,似乎是青色衣角!
世青昭?居然還能跟到這裡!
她雖震驚,但也還是穩穩地收回目光,佯裝平靜看著笸籮中的藥片。
隨便捏起一隻薄片在鼻尖嗅了嗅,掩飾慌張。
之後就一直駐足在那,挑挑揀揀的,不知忙些什麼。
世青昭不耐煩地加快了搖扇子的手。
心裡嘀咕著:“這個子夜怎麼還不到!”
“說好了飛簷走壁的!”
“公子!”
張大夫手裡提著幾包藥進來,其中一包似乎比別的墜感更強。
他伏在她耳邊,壓低聲說:“這藥包裡有幾兩碎銀,公子千萬收好,找間客棧歇著,先把身體養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蔣行朝一偏頭,撞上了張大夫慈善的目光,唇邊的八字鬍微微抖動。
她忽然想到,曾經在蔣府時,兩位府醫恨不得從小姐們身上多撈些好處。
與眼前這位相比,真是諷刺至極!
也難怪三妹會與他相熟。
大醫精誠,仁心仁術怕說的就是他了吧。
張大夫見蔣行朝眼眶紅紅地盯著他,心生疑惑。
他便看向她手裡捏著的黃芪,再看向笸籮時,瞬間明白了。
他喚來徒弟孫自在,囑咐了幾句。
孫自在便乖覺地帶著蔣行朝離開了。
世青昭見人走了,鬆了一口氣,他本想明白了,再追下去,她還會逃跑。
便由著她,他總會找到她。
他起身仰臥著扔掉扇子,垂下雙眸,呵斥道:“窮途末路之人,張大夫也敢救!”
張大夫走到他身邊,撿起扇子,躬身行禮。
“回王爺的話,醫者治病救人,理因無類,如同王爺愛民,從未有別。”
“事不同理同。”
“愛民?”
世青昭第一次聽到有人會如此評價他,可細想來,或許是個巧言令色之人。
他眼中閃過不易覺察的欣喜,但很快又暗了下去笑道:“不過是有些閒錢罷了!”
張大夫回道:“有沒有是一回事,給不給又是另一回事。”
世青昭怔住,心想 :“竟還有此慧心之人?”
他掀起眼皮,好奇一問:“你叫什麼?”
“回王爺的話,小人張大夫。”
世青昭直起上半身:“你的戶貼,姓張,名大夫?”
“正是!”
世青昭愣了愣,啞口無言,他父母還有先見之明。
世間忘名忘本之人不在少數,而這位張大夫便是名也記得,本也沒忘。
“別拘著禮了。”
說罷,他從懷中摸出十兩銀子,置於榻邊。
“這是診費。”
張大夫起身:“診費?”
又想到他口中的窮途之人,霍然明朗:“王爺,已經有人結過了。”
世青昭眉梢一挑:“我下屬都沒來呢,可是哪家小姐覬覦本王,偷偷付了賬?”
此話一齣,張大夫一個激靈,知道自己會錯了意,連忙開口:“王爺,您說笑了,您這傷無需診費。”
旋即,張大夫皺眉道:“王爺,您日後騎馬可得慢些,這何故傷了……”
此時,他還未曾發現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自己。
他今日本欲出診,誰成想,一腳剛踏出回春堂,就和殷王撞了個滿懷。
殷王滿頭大汗,捂著小腹痛苦地蜷縮在地,嚇得他趕緊喊自在把王爺抬到榻上。
原以為自己是罪魁禍首,膽戰心驚地小心問著。
後來細細查看,才發現是傷及了……
私處。
不過好在無大礙,連著上幾天藥就能恢復,不然涉及王爺子嗣,他整個醫館都得陪葬。
世青昭見張大夫一臉沉思,猜得他正想著自己方才的狼狽樣子。
便面色帶怒,驟然開口:“別想了!”
“是,王爺!”
張大夫思緒回籠,應道。
“你還真的在想!”
世青昭指著他,眉頭緊皺,一臉難為情,尖聲尖氣。
張大夫撲通跪下:“並非如此,王爺明察,小人在想您的屬下什麼時辰來接您回去養傷!”
“王爺,怎麼了,怎麼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子夜大喊著奔進回春堂後廳。
他抄近路來的時候,見到了自家的馬在半路悠哉悠哉地吃草,可王爺不見了。
便飛簷走壁趕來,正好聽見他家王爺的慘痛叫聲。
只見他家王爺面部鐵青中泛著紅,眼神說不清的古怪。
他一把揪住張大夫領口,狠聲質問:“說!你對我家王爺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