矇眼的布條被扯,這竟是一處高臺,平地上什麼都無,唯一棵很大很大的梨樹。
萬千嫩綠葉中盛開萬千白色花朵,宛若草地上盛開白雲,風中搖曳時煥發蓬勃生機。
懷宛卻不敢回頭,風是迎面來的,回頭,面紗吹起,沒必要一下全部暴露他們傷她臉的事實。
她退後幾步,男人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那一瞬直覺告訴她,他們,是一類人。
男子劍眉星目,他眉骨生的凌厲,狹長的眼尾微挑,透著一股不容人侵犯的霸氣,唇角總噙著三份譏誚。
左眼眼尾竟綴著一顆淚痣,宛若墨筆清點,又似一滴未落的血珠,懸在冷白的肌膚上,令他看上去高貴,且瘋狂。
彷彿下一瞬,他藏著無數未訴的殺伐與權謀就會噴薄而出,要了人的性命。
懷宛本能地怔了怔,旋即,她淡定行了萬福:“見過太子殿下。”
來人是——梧國太子,遊昭。蘇暮昨晚留信,要她提防王林借學士府之手對她發難,所以暗中會派人保護,調查。
懷宛便回信希望趁機可以見太子一面。她請求:“我想直接為太子所用,早日報我親人之仇。”
沒想到蘇暮真的幫她了。
眼前的男子不語,直接上手揭她面紗,懷宛退的快:“殿下,民女風寒未愈,面色欠佳,怕汙了您的眼睛。”
又邪又狂的笑聲響起,他俯身朝她逼近:“懷大小姐,你既然知道我是誰,這等糊弄蠢貨的說辭,你確定,對我說?”
“殿下,民女不敢,”懷宛還不起身,“不知殿下見民女可是為了下毒一事?”
“不然呢?”他不屑道。
“回殿下,民女無能,月燼謙王只服過一次。”她低頭,仍舊未起,膝蓋方才磨破的地方因為用力,扯得生疼。
再抬頭,喉嚨直接被男人單手扼緊,難以喘息的恐懼突襲,懷宛下意識掙扎,他右手中指上金色扳指泛著刺骨寒光,令人不敢直視。
她一下想起蘇暮來,他那副天翻地覆都不放在眼裡的從容自信。理智得了機會,太子怎會真的殺她?
懷宛鎮定下來,直起身子,鬆開手,只專注於身體的難受,閉起了眼睛,隨他冰冷的眼神蹂躪。
只須臾,他就鬆開了:“你剛才是不是想起了蘇暮?”
他握緊她纖細脖子,逼她直視他的眼睛。
“是。”她承認。
他狠狠把她摔在地上,斂眸,對著手掌吹了口氣,嫌棄道:“做得不錯,若不是謙王向我回禮,我還真沒想到,你大婚當日拙劣演技,竟真得了他的心。”
遊昭背過身,摩挲著扳指,警告:“別在我眼皮底下打主意,你的這副皮囊若不愛護好,別怪我先殺了你。”
懷宛緩了緩,站起:“殿下,那我們打個賭如何,您定個時間,若我成功種毒,您可允我一事?”
沉默。
“殿下。”
“若你辦不到呢?”
“我當然辦得到,至少,比懷家的人更早辦到。”
遊昭又一次笑起,風裡都是他血腥笑意。
“你求什麼?”
懷宛想了想,放棄萬福禮,學著懷鈺的模樣拱手:“求直接接您命令,將懷家人踩在腳底。”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遊昭轉身。
“殿下,我不想受懷鈺制衡,父不是父,女兒,為何要做女兒?”懷宛彎的更低了。
蘇暮說過,太子用人只看價值,無用的東西丟棄,有用的,用完再丟棄。
他根本不在乎是誰,何況,說出對學士府的仇恨,何嘗不是另一種拉近關係的方式。
哪怕打不進關係,至少給了他弱點抓住自己。
遊昭沒有立刻回應,頃刻,“過來。”
他命令。
懷宛慢慢走近,下面竟然站滿了學士府的人,不,是跪著。四五個黑色便服的男人把所有人團團圍住,手上銀劍反射陽光,寒意瘮人。
武力的鎮壓下無人敢抬頭,饒是前面站著的三人,亦是微微垂下身子。
懷宛被遊昭掐住脖子,他還饒有興致地掃了一眼懷宛脖子上印記,再到她澄澈黑眸,再到面紗下腫起,凝結了血液的面容。
“懷,大小姐,七日後驪山溫泉,我且看你表演。”
他撫上她的眉眼:“這雙眼睛確實好看,難怪這麼短的時間……”
他再度停下,審視,而後抓著她靠近高臺邊緣:“三丈高的距離,好像足夠摔死一個人了,每根骨頭都會因為劇烈的撞擊,砰,砰,砰地碎裂。”
遊昭說著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打響指的手也停下:“你叫什麼?”
“懷,宛。宛如的宛,不是,惋惜的惋。”
手中的少女紋絲不動,聽憑他的擺佈,威逼。漆黑眼中映出他的影子,似波瀾不驚的水面,淡定的不行。
遊昭越看越覺得有趣,直覺告訴他,這個女人,或許和他是一種人。
沒有原則,沒有底線,甚至沒有留戀。活著的唯一目標就是自己的目的。
他突然覺得他該幫她。遂,高舉起右手, 響亮的響指響起,一身黑衣的護衛閃現到他們面前,單膝跪地。
遊昭輕瞥:“取宮裡最好的玉容散來。懷宛,本宮幫你。” 他鬆手,背於身後,睥睨下面。
梨樹的陰影下,他的側臉冷絕,那顆淚痣成了最攝人心魂的印記,像詛咒,更像烙印。
懷宛驀地想起八年前救過的那個少年,他和眼前人一樣,看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們不可能有什麼交集。不同的是,他是冬日裡的暖陽,而眼前的人,是夏日裡的寒冰。
她呢?懷宛想:“她,不過地上朝生暮死的,雜草而已。”
風吹散她的思緒,或有幾朵梨花落了下來,落在懷宛腳邊,香味清新。微熱的溫度讓痛感都遲鈍了。
這時,遊昭問:“懷宛,我本打算告訴你,若你背叛我,投了蘇暮,我就殺了他們,一個不留。可惜了,你似乎巴不得他們死,你說,我該怎麼辦?”
男人嗓音帶著低低的磁性,他問得溫柔。
懷宛眨了眨眼,他的試探是故意這麼明顯的,或許蘇暮太好,好到很多人都願意跟在他的身邊。
太子呢?這個人想要什麼樣的答案?
頓了頓,她道:“殿下,不妨這樣,若我不投蘇暮,這裡的人,你,隨我殺,如何?”
懷宛轉過身子,拱手,求謝禮神情。
少女聲音甜美溫柔,抑揚之處更捎帶些許嬌嗔,相較之下,眼裡是一派肅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