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御舟看她。
純白披肩，輕輕發抖。
舒棠垂頭，掩面哭泣，狹長的睫毛一點一點顫動，睫毛下，一雙勾著情的妙目，滿含眼淚，像浸在水裡的黑葡萄。
縱使這樣，她還是努力和他解釋：
“我也不知道他今天怎麼……怎麼突然和我求婚……我拒絕之後，他非要帶我去見他家裡的人……”
她越哭，賀御舟心裡越亂，他最怕看見她哭，尤其是因為他哭。
“我知道了。”
他把她小心翼翼摟過來，任由她在自己懷裡抽泣，一隻手放在她後背上，輕輕拍打，耐心哄她。
像四年前，他們沒分手的時候，舒棠最喜歡在晚上沒人的角落，偷偷埋在他的懷裡，什麼也不說，感受他的心跳。
好像只要他抱她一會兒，她這一天的疲憊就全消散了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舒棠情緒逐漸穩定下來，輕輕推開他，低聲道：
“紀明修逼我，你也逼我。”
賀御舟笑了，“我逼你？”
然而他剛反問出口，唇邊的笑容便僵住了。
一種自嘲的情緒蔓延至他全身。
是啊。
重逢之後，難道不是他一直在逼她和自己複合麼？
哪一次，不是他上趕著找她？
他當然知道她的意願，她不想和他糾纏，徹底結束他們在四年前的那段關係。
是他一直在逼迫她，捨不得放手！
賀御舟輕哂，仰頭靠在椅背上，心一沉，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他和紀明修，對舒棠來說，又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車內陷入沉默。
雨聲也弱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終究是鬧劇一場。
等雨勢減弱，舒棠低聲開口：“我回去了。”
只是手剛摸上車把手，賀御舟忽然握住她手腕。
舒棠回頭，看見他半個身子隱在昏暗中，俊朗的面部輪廓一半被黑暗吞沒，睫毛低垂，眼尾泛紅，好像極力忍耐著情緒，剋制壓抑。
半晌，她聽到他妥協開口：
“三個月。”
舒棠一愣，“什麼？”
“三個月，我們就複合三個月。”
“三個月後，如果你還沒重新愛上我，我就放你走。”
像是怕她不同意，賀御舟又加上一句：
“到時候我永遠都不會再招惹你。”
舒棠瞳孔緊縮，心跳漏了一拍。
永遠，都不會再招惹她。
她沉默了幾秒，最終壓下所有的思緒，“好，我答應你。”
賀御舟笑了，握著她手腕，在她手心處輕輕烙下一吻，好像只是這句話就讓他無比滿足，“我送你回去。”
外面繼續下著小雨，清脆的雨聲綿延不盡。
無休無止。
……
–
試鏡結束，《墮春潮》官方劇組即刻官宣主演陣容。
原本靠關係暫時內定下來的女主角江織雨，最終還是敗在了演技上，只得到一個女二號的角色。
女主角，名正言順落在了舒棠手裡。
之前宣傳#江織雨擊敗舒棠#的營銷號，看風頭不對，立馬轉變了策略，開始說江織雨贏了的那位神秘前輩，並非指舒棠。
評論區一片腥風血雨。
俗世小云：【某隻魚可真能蹭，平時學人精就算了/大拇指jpg.】
一直在玩兒：【樓上嘴真欠，織雨姐姐什麼時候說過那位前輩是舒棠了？怎麼就蹭了？】
蘇大鵝：【是沒提～只會買水軍和熱搜～】
長耳朵的花：【有些人是真失憶了。當初網友問是不是舒棠的時候，你家姐可是故意回應得故弄玄虛哦～】
小世界：【論演技，舒棠剛出道就是最佳女配，更別提最近的最佳女主提名。江織雨演過什麼？】
……
開機儀式當天，江織雨盯著手機上的熱搜評論，一氣之下，在化妝間摔了個玻璃杯。
“砰！”
小助理嚇得愣在原地，不敢動彈。
“氣死我了！明明是她舒棠搶了我的角色！”
江織雨憤懣不平，直接把手機扔到桌上。
當初，她明明都靠和江叢霖的親戚關係談下這個角色了。
她雖沒什麼演藝經驗，但也是堂堂科班出身的專業演員，舒棠這種半路出家的三流戲子也配和她比？！
“織雨，彆氣了。那舒棠估計關係更硬。”
經紀人拍了拍江織雨的肩膀，耐心安慰她，“圈子就是這個風氣。你們既然要進一個劇組，起碼錶面關係要過得去。”
江織雨悶哼一聲，又拿起手機，調整呼吸，從相冊扒拉出一張剛才找舒棠拍的合影。
是開機儀式，她和舒棠穿著一樣的劇組服裝合影。
江織雨挑眉，動手P圖，當然，只給自己開了精修。
一頓操作後，她把合影發到微博，配文：
【和舒老師見面啦！開心激動！追星成功！@舒棠】
圖文一發，加上水軍發力，原來的#江織雨 神秘前輩#，又變成#江織雨追星舒棠#登上熱搜。
“喲，她可真會蹭流量！”
熱度持續了一段時間，等《墮春潮》正式開拍的那天，蘇沁笑笑關上手機。
對於網上的傳聞，舒棠倒是一笑了之的態度。
“不過再怎麼也是一個劇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不能鬧僵了。”蘇沁說。
舒棠點頭，繼續翻閱手裡的劇本。
《墮春潮》的戲份分成校園-都市-家庭-國外四個部分，他們最先拍的便是大學校園部分。
劇本背景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大學校園，選景地在滬城某所大學的老校區。
紅日高照，女生宿舍樓在樹影下有些斑駁，樓底臺階前的欄杆上，曬著幾床花花綠綠的被子。
拍攝設備就緒，江叢霖正在和林敘言講戲，舒棠坐在一把摺疊椅上，手指在自己的臺詞上摩挲。
這是女主角喬曼和初戀文昭互明心意的戲。
兩人在圖書館一見鍾情後，因為含蓄內斂的校園氛圍，都不敢表明心意。
在學校裡被視為女神的喬曼，又讓文昭不敢追求，只敢默默在她身後看著她。
這場戲是文昭誤以為喬曼要答應班長的追求，怕自己沒有機會，準備鼓起勇氣在喬曼宿舍樓底下問清楚。
舒棠在心裡默讀劇本的註解：
“喬曼看見宿舍樓底下，文昭東張西望的樣子，不禁一笑。
“喬曼走到文昭身邊，斟酌說辭。她已經明白文昭的心意，但決不能最先開口告白。
“她勢必要把主動權牢牢抓在自己手裡。”
舒棠不禁沉浸在劇本中含蓄委婉的感情裡。
這種共情不僅停留在文字，還帶她回到了四年前的大學生活，她和賀御舟，也曾這麼含蓄地曖昧過一段時間。
大一下學期，學校舉辦文化節，話劇社面對全校招募演員，拍一部西方名著改編的英文愛情舞臺劇。
劇中，她剛好和賀御舟是一對夫妻。
那時候，他們還沒在一起，只是有了點“曖昧”的苗頭。
某天晚上，排練結束，舒棠一個人把劇本和水杯放進書包裡。
排練室的學生們陸陸續續離開，舒棠拿起書包，剛走到門口，忽然，看見賀御舟從她身後走來。
他順理成章拎過她的書包，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太太，回去了。”
她的臉“唰”一下紅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賀御舟已經拎著她的書包走遠了。
……
想起這段回憶，舒棠嘴角不禁勾唇淺笑。
合上劇本，正準備走戲，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嗓音：
“笑什麼呢？”
舒棠抬頭，看見賀御舟正站在她跟前，彎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