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硯的指尖在書頁上停留了整整三分鐘。
《明代瓷器鑑賞》翻到第78頁,上面詳細記載著宣德年間青花瓷的釉色特徵。這本是他最感興趣的章節,往常定要反覆研讀,可今天那些文字就像螞蟻般在紙上爬來爬去,怎麼都鑽不進腦子。
他的目光第無數次飄向茶几上那臺玫瑰金色的iPad。
林晚意今早出門前隨手將它丟在那裡,真絲睡袍的袖口掠過他的臉頰,留下一縷淡淡的香水味。”幫我充個電,”她漫不經心地說,”晚上我要用。”
沈硯本該像往常一樣,將它充好電後原封不動地放回她的梳妝檯。結婚五年,他早已學會不過問妻子的電子設備——那就像她的首飾盒,隨便打開一個,都可能發現不屬於他的東西。
但今天,命運跟他開了個玩笑。
就在他拿起平板的瞬間,屏幕突然亮起。
iCloud照片已同步完成
這條通知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盤踞在鎖屏界面上方。沈硯的手指懸在空中,理智與好奇心展開拉鋸戰。
“能有多糟呢?”他聽見自己心裡有個聲音在說,”難道會比上週在酒店停車場看到的更糟?”
他的指尖落了下去。
(2)
沈硯見過無數價值連城的藝術品。
故宮博物院珍藏的《千里江山圖》,大英博物館的羅塞塔石碑,甚至是他親手鑑定過的戰國青銅器。但此刻,他覺得那些都比不上眼前這張照片來得震撼。
照片裡的林晚意穿著他去年在米蘭給她買的真絲睡裙——那件他跑遍三個區才找到的限量款。她跨坐在一個陌生男人的大腿上,男人的臉被系統自動打了馬賽克,但林晚意的表情清晰得刺眼。她微微仰著頭,唇角掛著那種沈硯再熟悉不過的笑容——帶著三分輕蔑,七分掌控欲,就像她每次看著他時的表情。
“真有意思。”沈硯喃喃自語,”iCloud居然會給人臉打碼。”
他的手指機械地向右滑動。下一張照片裡,林晚意被同一個男人按在酒店落地窗前,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燈火。她的手指緊扣著玻璃,指甲上還殘留著昨天沈硯陪她做的法式美甲。
再下一張——某家米其林三星餐廳的包廂裡,她正把一塊牛排喂進另一個男人的嘴裡。這次沒有馬賽克,沈硯認出那是某投行CEO,上週剛和他握過手。
“張總,”沈硯對著照片點頭,”牙口不錯。”
照片繼續滑動。遊艇上的比基尼照,高爾夫球場的休息室,甚至還有他們婚房的更衣間。沈硯覺得自己像是在參加一場”猜猜林晚意今天睡誰”的有獎競猜,而獎品是他的尊嚴。
(3)
當電量提示跳到20%時,沈硯終於放下了平板。那個紅色的電池圖標像是在嘲笑他的婚姻——看似光鮮亮麗,實則瀕臨崩潰。
他走回書房,重新拿起那本《明代瓷器鑑賞》,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第78頁。宣德青花的釉色特徵,胎質分析,燒製工藝…這些往日能讓他沉迷數小時的專業知識,此刻全都變成了毫無意義的符號。
十分鐘後,他發現自己盯著同一段話看了八遍:”釉麵肥厚瑩潤,青花髮色濃豔…”
又過了五分鐘,他才驚覺這頁是空白的。
“哈!”他突然笑出聲,把書重重合上。原來林晚意說的”我只是玩玩”,是真的在玩,而且玩得很認真。
窗外傳來汽車引擎聲。沈硯看了看腕錶——十點十五分,比昨天早了半小時,看來今晚的約會對象不夠盡興。
(4)
林晚意進門時,沈硯正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她的iPad。
“怎麼?”她將價值六位數的手包隨手一扔,赤著腳走過來,身上混合著香檳、菸草和陌生古龍水的氣息,”查崗啊?”
沈硯抬頭,平靜地看著她:”你的相冊同步了。”
林晚意接過平板,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幾下,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哎呀,”她毫無愧意,甚至帶著幾分炫耀,”這張構圖不錯,可惜光線太暗。”
沈硯看著她津津有味地欣賞那些照片,突然覺得荒謬至極。他的妻子,當著他的面,點評自己和不同男人的豔照,就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
“你就沒什麼要說的?”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異常平靜。
林晚意歪著頭想了想,塗著猩紅指甲油的手指點了點其中一張:”這個角度顯得我腿長。”她突然湊近,呼吸間的酒精味撲在沈硯臉上,”怎麼?吃醋了?”
沈硯站起身,抓起外套就往門口走。
“去哪兒啊?”林晚意在他身後拖長音調,”該不會要離家出走吧?”
“買安眠藥。”
“買那個幹嘛?”
沈硯在玄關停下腳步,回頭看她:”要麼我吃,要麼你吃。”
門關上的瞬間,他聽見林晚意放肆的笑聲:”記得買草莓味的!”
(5)
深夜的便利店亮得刺眼。
沈硯站在藥品貨架前,看著琳琅滿目的助眠藥物。貨架最上層擺著某品牌的褪黑素,包裝上印著”天然配方””安神助眠”的字樣。
“先生需要什麼?”收銀臺後的店員打著哈欠問。
沈硯伸手拿下那瓶褪黑素:”這個。”
“要搭配維生素B一起效果更好…”
“不用。”沈硯打斷他,”這個就行。”
他付完錢走出便利店,站在人行道上擰開瓶蓋。藥片是淡紫色的,聞起來有股人工香精的味道。他倒出兩粒扔進嘴裡,乾嚥了下去。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林晚意的消息跳出來:
“忘了告訴你,明天陳董的晚宴你必須出席,我準備了驚喜。”
沈硯盯著屏幕看了幾秒,突然笑了。他回覆:
“真巧,我也有驚喜要給你。”
他將剩下的藥片全部倒進掌心,然後——撒進了路邊的下水道。
(6)
凌晨兩點,沈硯輕手輕腳地回到臥室。
林晚意已經睡著了,絲綢被單下露出半個光潔的背部。她的手機放在枕邊,屏幕還亮著,顯示著最後一條未讀消息:
“明晚老地方?”
發信人備註是”高爾夫教練”。
沈硯輕輕拿起她的手機,點開通訊錄,找到自己的號碼。聯繫人姓名顯示:”我的乖狗狗”
他放下手機,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城市燈火通明,遠處寫字樓的LED屏正在播放某珠寶品牌的廣告,模特脖子上戴的項鍊和林晚意昨天收到的那條一模一樣。
“真有意思。”沈硯對著玻璃上的倒影說,”我居然在數你究竟有多少個情人。”
倒影裡的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7)
第二天清晨,沈硯破天荒地做了早餐。
煎蛋、培根、烤吐司,還有林晚意最討厭的黑咖啡。他記得她說過,喝黑咖啡的女人看起來太強勢,所以她只喝加雙份奶精和糖漿的拿鐵。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林晚意穿著睡袍下樓,看到餐桌時挑了挑眉。
沈硯將咖啡推到她面前:”嚐嚐。”
林晚意抿了一口,立刻皺起臉:”你想毒死我?”
“怎麼會,”沈硯微笑,”只是想讓你嚐嚐我的日常。”
林晚意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也笑了。她拿起咖啡杯,將剩下的液體全部倒進沈硯的盤子裡。
“這樣更好,”她甜膩地說,”夫妻就該同甘共苦,不是嗎?”
沈硯看著被咖啡浸透的煎蛋,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他拿起刀叉,將那些被染成棕色的食物一口口吃完。
(8)
當晚的陳董宴會上,沈硯見到了林晚意所謂的”驚喜”。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孩,介紹說是某新銳藝術家。男孩看林晚意的眼神,就像餓狼盯著肥美的羔羊。
“沈老師,”男孩熱情地握住他的手,”久仰大名!林姐經常提起您。”
沈硯微笑:”是嗎?她都說什麼了?”
“說您…”男孩突然壓低聲音,”很大度。”
宴會廳的水晶吊燈突然晃了晃,沈硯覺得可能是地震了。但周圍的人都神色如常,看來只是他的錯覺。
“沈硯,”林晚意在遠處叫他,”過來拍照。”
他走過去,站在妻子和年輕男孩中間。攝影師按下快門的瞬間,林晚意的手悄悄滑到了男孩的臀部。
“茄子!”攝影師喊道。
沈硯對著鏡頭露出完美的微笑。
(9)
回家的路上,林晚意一直哼著歌。
“開心?”沈硯握著方向盤問。
“當然,”她對著化妝鏡補口紅,”那孩子很有天賦。”
沈硯點點頭:”看得出來。”
車停在紅燈前,林晚意突然湊過來,在他耳邊輕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哦?”
“你在數,”她的紅唇幾乎碰到他的耳垂,”這是第幾個。”
沈硯轉頭看她:”那你告訴我,是第幾個?”
林晚意靠回座椅,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你猜?”
紅燈轉綠,沈硯踩下油門。
“我猜,”他目視前方,”你也不記得了。”
林晚意笑得更開心了:”我的乖狗狗變聰明瞭。”
(10)
那晚沈硯做了個夢。
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真正的狗,脖子上拴著鑲鑽的項圈,鏈子的另一端握在林晚意手裡。她穿著那件真絲睡裙,牽著他走過長長的畫廊,兩側牆上掛滿了她和不同男人的合影。
“乖,”她拍拍他的頭,”這些都是你的新朋友。”
沈硯在夢中發出嗚咽,卻發現自己的聲音真的變成了狗叫。
他驚醒時,發現林晚意正坐在床邊塗指甲油,鮮紅的顏色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做噩夢了?”她頭也不抬地問。
沈硯看著天花板:”夢見你把我變成了狗。”
林晚意終於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那不是噩夢,”她笑著說,”那是預言。”
她俯身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個吻,口紅印像血一樣鮮明。
“現在,”她輕聲說,”去給你的主人做早餐吧。”
沈硯躺在床上沒動。
“怎麼?”林晚意歪頭,”要項圈才肯聽話?”
沈硯突然笑了:”不,我在想…”
他慢慢坐起身,直視妻子的眼睛:
“狗急了,也是會跳牆的。”
林晚意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隨即綻放出更加燦爛的笑容:”那我拭目以待。”
她哼著歌走出臥室,留下沈硯一個人坐在床上,看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天空。
新的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