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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立夏清晨,御書房簷角掛著的銅鈴叮噹作響。姜綰握著羊毫的手懸在《河防通典》上方,墨汁在“竹籠護岸”圖示旁暈開小團,像極了她昨夜繡壞的第三片竹葉。

“姜女官可是在畫朕的批語?”蕭景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驚得她筆尖一顫,在宣紙上劃出歪斜的竹枝。回頭時,見他穿著月白常服,腰間別著的碎玉正隨著步伐輕晃,與她袖中繡帕上的竹節紋暗合。

三日前從太廟歸來,她便發現蕭景珩批奏摺時總在句尾畫竹葉——與她繡帕上的歪扭竹枝如出一轍。此刻硯臺邊放著方素白錦帕,是她今晨特意帶來的,帕角繡著半片沒完工的翠竹,竹節處歪得像扭打的蚯蚓。

“陛下說笑了。”她低頭擦拭硯臺,指尖故意碰翻水滴,錦帕邊緣頓時洇溼。蕭景珩伸手接住將落的帕子,指腹觸到繡線的粗糲,忽然輕笑出聲:“愛卿這竹,倒像是被狂風吹折的。”

巳時三刻,姜綰隨蕭景珩查看新到的西域水文圖。琉璃窗外,謝凜正與蘇棠在太液池邊爭執,前者腰佩上掛著的,正是蘇棠去年繡的歪扭藥囊。她走神間,手中錦帕竟從袖口滑落,正巧落在蕭景珩腳邊。

“掉了。”他彎腰拾起,目光凝在帕面中央——那裡繡著片勉強成型的竹葉,葉脈處被針腳扯得皺起,倒像只振翅的蝴蝶。姜綰慌忙去搶,卻見他指尖劃過帕角,忽然頓住:“這裡缺個落款。”

話音未落,殿外忽有急報:“陛下,山東巡撫遞來加急折!”蕭景珩將帕子塞進袖中,轉身時衣襬帶起的風拂過她發燙的耳尖。姜綰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在姜府,父親對著她的繡帕嘆氣:“你這竹,倒像極了陛下碎玉上的紋路。”

午後,六部尚書齊聚御書房。姜綰站在文架後,看著蕭景珩手中的硃砂筆在奏摺上落下,卻不是慣常的“準”或“駁”,而是片歪扭的竹葉。

“陛下,這……”吏部尚書盯著“官員調任”折上的竹葉,喉結滾動。蕭景珩頭也不抬:“怎麼,卿家覺得竹葉不如硃筆?”話落又畫一片,這次竹節處多了個小點,像極了她繡帕上的敗筆。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每道奏摺的末尾都多了片竹葉。戶部尚書看著“漕運撥款”折上的竹葉旁,竟用小楷寫著“竹可作筏,渡民於水”,忽然想起幾日前姜綰改“暴政”為“仁政”的場景——帝王的批語,分明是在借竹喻人。

未時末,蕭景珩忽然甩袖起身:“明日隨朕去紫竹苑,看新栽的湘妃竹。”經過姜綰時,袖中錦帕的邊角輕輕擦過她掌心,帕面上似乎多了些紋路——是用硃砂描過的竹節,比她繡的工整百倍。

戌時初,姜綰在偏殿整理水文圖,忽見王順抱著堆繡繃進來:“陛下說,姜女官的竹……需要精進。”她翻開最上層的繃子,愣住——素白緞面上,用墨綠絲線繡著片挺拔的竹葉,葉脈間藏著極小的“珩”字,不仔細看幾乎發現不了。

“這是……”她指尖輕觸繡線,還帶著些微暖意。王順咳嗽一聲:“陛下今晚召見了三位繡娘,說要學‘蒼勁竹枝’的繡法。”話音未落,窗外傳來壓抑的痛呼,某個繡孃的聲音帶著哭腔:“陛下,這針要從反面穿……”

姜綰再也忍不住,悄悄繞到御書房後窗。燭影裡,蕭景珩正捏著銀針,眉頭緊鎖地盯著繃子,指尖已被扎出幾個血點。繡繃上的竹葉歪歪扭扭,倒比她的繡工更差,卻在右下角固執地繡著個“珩”字,筆畫間全是血漬。

“陛下何苦……”她低喃。十年前在江南,他為了幫她刻水文圖,也曾在破廟裡磨壞三柄刻刀,如今貴為帝王,卻為了她的繡帕,親自學起了女兒家的針線。

亥時正,蕭景珩捧著個錦盒走進偏殿。姜綰慌忙低頭,卻見他將盒子推至她面前:“朕繡的竹,比愛卿的如何?”

打開盒蓋,三幅繡品整齊排列:第一幅是她遺落的素帕,帕角多了個極小的“珩”字,用金線繡成,在燭火下閃爍;第二幅是他初學的歪扭竹葉,針腳間滲著血漬;第三幅則是今日白天那幅工整的墨綠竹,竹葉邊緣繡著行小楷:“竹有節,心無垢,如卿。”

“陛下……”她喉嚨發緊,指尖撫過那行小楷。蕭景珩忽然別過臉,耳尖通紅:“不過是閒時消遣。”可案頭攤開的《齊民要術》,正停在“種竹”那章,頁腳用硃砂畫著個小錦鯉,魚嘴正咬住片竹葉——分明是他白日里看她整理水文圖時,偷偷畫的。

次日早朝,左相李崇賢捧著本奏摺,渾身發顫:“陛下,這是臣昨日收到的八百里加急折!”蕭景珩接過,見折面上用硃砂畫著片竹葉,內裡卻彈劾姜綰“以繡帕惑主,亂了朝綱”。

“哦?”他挑眉,忽然從袖中取出姜綰的素帕,帕角“珩”字在陽光下清晰可見,“李愛卿可知,此帕上的字,是朕親自繡的?”殿中譁然,眾臣望著帝王指尖的針孔,忽然想起近日奏摺上的竹葉批語——原來那些竹,全是陛下對姜女官的……

“陛下萬金之軀,怎可……”李崇賢話未說完,蕭景珩已將帕子拍在御案上:“朕若連繡帕的自由都沒有,談何讓百姓自由耕織?”他忽然看向姜綰,目光柔和:“姜愛卿,明日隨朕去民間採買繡線,如何?”

姜綰福身時,看見謝凜在班列中憋笑,袖中露出半幅帕子,上面用金線繡著個歪扭的“謝”字——與蕭景珩的“珩”字如出一轍。原來這深宮裡的情愫,從來不是一人獨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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