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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觀星臺,天幕上一對母子在遼地墾荒的片段一閃而逝後,皇帝柴裕拿起手邊的茶杯喝了口茶,壓下心中的慌亂。

他勉強能認出天幕上墾荒的兩人,那是自己有一次偶然臨幸的宮女蕭敏和她所生的十四皇子柴雲海。

雨點的滴答聲在觀星臺的飛簷下盪開,皇帝柴裕的指尖停留在史官記下的“太子謀反”的字跡旁。

“天幕方歇,卿等今夜先回去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議。”

天幕的藍光已褪,諸臣看了看皇帝疲憊的神色,又想起自己差不多半天滴水未進了,於是趕忙稱是,紛紛退了下去。

燭火的微光將皇帝柴裕的影子扯得老長,像一柄斷了刃的劍——正如他腰間那柄劍,劍柄上“守成”字樣的刻痕已經被磨得發亮,卻再也映不出當年父皇期許的目光。

“陛下,夜已深了,這粥也涼透了,不如老奴去安排車輦回宮吧。”

貼身太監王順低聲提醒,手中捧著的燕窩粥早已涼透。

皇帝柴裕沒有回應。

他望著觀星臺外的宮牆,天幕中太子持劍逼宮的畫面仍在眼前晃動——原來自己這些年對二皇子的縱容,在太子眼中竟是廢儲的前兆,原來那道“西北軍缺餉,以內庫財帛支援”的旨意,早在太子心中埋下了名為“猜忌”的種子。

想著想著,他忽然想起來太子剛剛滿月時,自己抱著那個粉雕玉琢的孩子在御花園散步,自己的皇后倚在朱欄上笑說:

“陛下,這孩子的眼睛像你,溫潤如春水。”

如今皇后已逝,春水也成了沸水。

“備輦,去東宮。”

“老奴遵旨。”

皇帝柴裕起身,錦袍拂過石案,將史官記錄的天幕內容掃落滿地。

王順慌忙撿拾,卻見皇帝已踩著月光走向輦駕,腰間“守成”劍穗在夜風中輕輕搖晃,像一道無聲的嘆息。

————

東宮內,桌上的燭火在雨夜中忽明忽暗。

太子柴承煜倚在床頭,腿上纏著新換的藥膏,聽見外面傳來的腳步聲後,下意識想要起身,卻被一陣劇痛扯回床榻。

“別動。”

皇帝柴裕按住他的肩膀,掌心觸到太子單薄的肩胛骨,心中一酸,這些年自己只記得他是太子,卻忘了他也是一個需要關愛的孩子。

此刻他望著太子鬢角的冷汗,忽然發現孩子的眼角竟有了細紋,像極了他母妃臨終前的模樣。

“父皇……”

太子別過臉,盯著帳頂的蟠龍紋,“天幕裡說的,都是真的嗎?您扶持二弟,真的是為了磨礪兒臣?”

皇帝柴裕的手指在床沿上頓了頓。

他想起西北軍中自己的親信遞來的密報,說二皇子在西北軍中日漸坐大,想起丞相黃識深夜求見時,眼中藏著的擔憂——那是太子的外祖,也是他最信任的大臣啊,自己怎麼就視而不見了呢。

“承煜啊……”

他一把握住太子的手,醞釀一番後,輕聲開口,“朕當年握著你的小手寫下‘仁’字時,就盼著你能成為比朕更仁厚、更有能力的君王。可這朝堂如棋局,朕怕你像朕一樣,被棋子牽著走……”

太子柴承煜上下張望,侷促不安的手在他的掌心遊走,像是隻想要掙脫束縛的雀一般。

皇帝柴裕見狀,嘆了口氣,鬆開手,從袖中取出那柄“守成”劍,說道:

“這劍是太祖問鼎中原時的佩劍,先帝生前命人上面刻下“守成”二字賜予了朕,先帝臨終前曾說,‘守成’不是守著祖宗基業,是守住民心。朕這些年,終究是守錯了……”

夜風吹打著東宮的窗欞。

太子望著父皇鬢角的白髮,猛地發現曾經那個板正地端坐在龍椅上的身影,此刻已有些佝僂了。

他想起天幕中自己被廢后的畫面,想起外祖黃識曾說“帝王之家無父子”,卻在今夜,從父皇的眼中看到了從未有過的脆弱。

“父皇……”

他忍著疼痛起身,一把握在皇帝柴裕持劍那隻手的手腕上,指尖貼著“守成”劍的劍鞘,“兒臣願再試一次。”

離開東宮時,皇帝柴裕的衣襟已被淚水浸透。

王順捧著披風追上來,卻見皇帝忽然駐足不前,望著西南角的寒梧宮方向出神——那裡住著他最不重視的庶子,那個在天幕中赤腳墾荒的少年。

“王順,傳旨。”

他頓了頓之後開口:

“暫緩遼王柴雲海就藩一事。賜寒梧宮錦緞百匹,銀錠千兩,準蕭才人母子擇宮而居。”

“諾。”

“去吧。”

太監王順前去傳旨後,皇帝柴裕望著雨後漫天的繁星。

想起天幕中自己封的才人蕭敏教遼地百姓灌溉的畫面,想起柴雲海在墾荒時,眼中閃過的磅礴銳意——那是他在其他皇子眼中從未見過的光,像極了太祖畫像上的鋒芒。

“真是世事難料啊……”

————

寒梧宮,大殿內。

柴雲海坐在母親蕭敏身邊,看著案頭皇帝柴裕賜下的錦緞和銀錠。

他想起了天幕中自己在遼國墾荒的場景——天幕上母親的鬢角已有白髮,而此刻,尚且年輕的她正用袖口擦拭著自己眉間的雨水。

“海兒,為何要去信拒絕搬離呢?”

蕭敏的聲音裡帶著濃重的擔憂,“這是陛下的恩典,貿然拒絕恐有不妥啊。”

柴雲海拿起案頭的狼毫,筆尖在宣紙上落下的同時開口解釋道:

“孃親,皇宮不比民間,需得處處小心才行。”

他抬頭,眼中映著寒梧宮斑駁的宮牆,“這寒梧宮雖破,卻是咱們的根,是咱們的護身符。若此刻搬往新殿,平白無故與其他皇子平起平坐,恐怕明日便會有人往咱們的飯食裡摻毒了。”

蕭敏的手突然頓住,喃喃道:

“我兒聰慧,是娘一時糊塗了。”

緊接著,她看著兒子提筆寫下【謝恩書】,字跡剛勁如鐵。

————

次日傍晚,正在御書房臨摹太祖書法的皇帝柴裕收到了十四皇子柴雲海的謝恩書:

【父皇陛下御覽:

臣雲海稽首再拜,敢以微誠上達天聽:

頃蒙聖恩,賜寒梧宮錦緞銀錠,許遷暖閣。

臣自襁褓託身於寒梧,母氏蕭嬪執賤役以哺臣,破灶寒床,相依為命。

十四載霜風侵戶,惟賴母氏拆舊絮為衣,拾殘稿作字,雖蓬戶甕牖,未嘗敢怨天家薄待。

今陛下垂憐庶孽,特降殊賜,臣母子肝腦塗地,莫能報也。

然臣昧死懇請,仍居寒梧故所。

此殿雖垣牆傾頹,卻系母氏劬勞之地,春則共織於漏簷之下,冬則同爨於冷灶之旁。

一梭一杼,皆母氏手澤;一羹一食,俱含苦辛。

昔者翟母鬻履,子憑牖誦書,雖貧而道彰;臣今母子相守,寒燈對影,此中悲喜,非華殿所能代也。

且今諸皇兄各據要津,臣本疏賤,驟膺恩寵,恐啟“寵逾其分”之謗,反累陛下公心。

故願效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守此寒垣,藏器於身,以避鋒芒。

臣聞“農,天下之大本也”,母氏雖在賤籍,常教臣“一粥一飯,當思來處”。

今雖身居冷殿,猶能於階前試種棉麻,於廊下習紡舊技。

若假以時日,或能為陛下效尺寸之勞,為百姓謀暖身之策——此非敢望青紫,惟念母氏“耕織乃立國之本”之訓,不敢廢弛。

陛下天覆萬物,臣獨蒙煦嫗之恩;寒梧雖冷,聖澤如春。

臣今辭華殿而守舊廬,非矜高潔,實懼福過災生。

兒願長守寒梧,以明心志。

伏惟陛下壽考維祺,邦家咸寧,臣不勝犬馬戀主之情,謹以疏聞。

十四皇子云海頓首再拜

興國十五年孟夏寒梧宮草奏

展開信紙閱覽後,他釋然地笑了出來——信中懇切的言辭以及信末那句“兒願長守寒梧,以明心志”讓他內心有所感觸。

“小小年紀便如此知進退,收下財物賞賜以令我安心,拒絕遷宮以斂鋒芒,不愧是後世傳頌的千古一帝啊。”

“王順。”

“老奴在!”

他將信揣入袖中,望著窗外漸晴的夜空,“去把太祖的棉甲找出來,暗中送給十四皇子。”

“陛下?”

王順有些疑惑,心道這東西是能輕易送出去的?

“那可是太祖遺物……”

“昔日太祖起於微末,拔于田壟之間。”

皇帝柴裕感慨道,“他的棉甲,本就該穿在能讓百姓穿上棉布的人身上。”

他想起天幕中柴雲海改良後的曲轅犁,想起柴雲海親自在遼地墾荒的畫面。

這些都是他這個皇帝該做的,只可惜他什麼也沒能做到,只能看著別人的成就暗自嘆息。

夜更深了,觀星臺上的銅漏仍在滴答作響。

周穆帝望著天際,忽然發現有顆新星正在寒梧宮方向升起,雖不如北斗耀眼,卻固執地發著光。

他忽然想起史官記錄的天幕內容,想起那句“千古一帝”,心中泛起一絲苦澀的欣慰。

“朕,終究不如他啊。”

“陛下,天色已晚,該歇了。”

王順輕聲提醒。

柴裕點點頭,卻又忍不住走出御書房,站在高處眺望寒梧宮。

那裡的燭火還亮著,像一粒倔強的星火,在無邊的夜色中輕輕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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