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血的味道。
薛衔香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华丽却阴森的卧房里。
雕花大床四角垂着暗红色帷帐,烛火在铜雀灯台里摇曳,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鬼域。
“爹…”
稚嫩的童声让她浑身一颤。低头看去,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跪在床前,双手捧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汁。
那孩子生得极美——瓷白的肌肤,鸦羽般的长睫,唇色却淡得近乎透明,像一尊易碎的玉雕。
小燕缚雪。
薛衔香呼吸凝滞。
男孩的眉眼与成年后的燕缚雪有七分相似,却还没有那种浸透骨髓的阴郁,只有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床上的中年男人面色青灰,眼窝深陷,嘴唇泛紫。
他猛地挥手打翻药碗,瓷片在地上炸开,药汁溅了小燕缚雪一身。
“滚!”男人嘶吼道,声音像是从腐烂的肺叶里挤出来的,”和你娘一样的贱种!”
小燕缚雪没有哭,甚至连肩膀都没抖一下。
他安静地跪着,一片碎瓷扎进他掌心,鲜血顺着掌纹蜿蜒而下,滴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血洼。
薛衔香下意识伸手想扶他,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穿过了男孩的身体——她只是个旁观者,无法干预这段记忆。
“孩儿…这就去重新熬药。”小燕缚雪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他慢慢捡起碎片,尖锐的瓷缘割开指腹也浑然不觉,只是将染血的瓷片一片片拢进袖中。
薛衔香喉咙发紧。那双手太小、太嫩了,本该握着糖人或风筝线,现在却布满细碎的伤口。
她想喊”别捡了”,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孩退出房间,在雕花木门上留下一个小小的血手印。
小燕缚雪穿过回廊时,薛衔香的视线被一滴坠落的血珠牵引。
那孩子攥着瓷片的手突然松开,指缝间滑落的不是碎瓷,而是半枚沾着腐肉的牙齿——灰黄色,根部发黑,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腥臭。
“!”薛衔香胃部一阵痉挛。
这是…人类的牙齿?从哪来的?
没等她细想,画面突然扭曲。
再清晰时,她已站在一间灵堂里。
白幡低垂,正中停着一具盖白布的尸体,八岁的小燕缚雪跪在蒲团上,背挺得笔直。
“老爷死得蹊跷!”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定是那小畜生和他那妖女娘亲下的毒!”
薛衔香突然明白了——床上那个男人死了。
而此刻的小燕缚雪正用染血的指尖,将那枚腐肉牙齿深深嵌进自己掌心的皮肉里。
鲜血顺着孩子纤细的手腕流进袖管,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还用指甲将伤口撑得更大,确保那枚牙齿能永远留在血肉中。
“你在干什么…”薛衔香声音发抖。这不是疑问,而是本能的恐惧——一个八岁孩子,为何会有如此病态的举动?
祠堂大门被猛地踹开。
一群举着火把的族人涌进来,最年长的老者手持浸盐的皮鞭,二话不说抽在小燕缚雪背上。
“弑父的孽障!”
啪!鞭子撕开单薄的衣衫,在孩子瓷白的后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小燕缚雪晃了晃,却没倒下,只是慢慢抬起头。
薛衔香倒吸一口凉气——男孩在笑。
不是委屈的苦笑,不是讨好的假笑,而是一种她无比熟悉的笑——和成年后的燕缚雪如出一辙的、带着血腥味的愉悦笑容。
“哈哈哈——”小燕缚雪突然大笑起来,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溅在最前排的祖宗牌位上。
族人们惊恐后退,仿佛看到恶鬼附体。
“妖孽!果然是妖孽!”老者颤抖着下令,”吊起来!让列祖列宗看看这个不肖子孙!”
铁链哗啦啦作响,小燕缚雪被吊上祠堂横梁。
鞭子如雨点般落下,孩子后背很快血肉模糊,他却笑得更欢了,甚至故意晃动铁链,让伤口撞向燃烧的火把。
薛衔香捂住嘴。
她不是没见过暴力场面,但一个孩子享受疼痛的模样,比任何血腥画面都令人毛骨悚然。
当夜暴雨倾盆。
遍体鳞伤的小燕缚雪被扔进乱葬岗。
泥水混着血水在他身下汇成暗红色的小溪,脖颈上那枚铜铃沾满泥泞,却仍在风雨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叮铃,叮铃,像是某种嘲讽。
薛衔香这才注意到那枚铜铃。
样式古朴,表面刻着奇怪的纹路,不似中原之物。
小燕缚雪艰难地翻过身,用牙齿咬住铜铃,像野兽护食般将它含在口中。
“娘…”孩子的声音被雷声吞没,”你说…疼的时候含着铃铛就不疼了…”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孩子满是泥血的脸。
薛衔香突然发现——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恍然大悟的狂喜。
仿佛在这一刻,八岁的燕缚雪终于参透了某种真理:疼痛不是用来逃避的,而是…用来享受的。
“原来如此…”薛衔香喃喃自语。她终于明白成年燕缚雪那种病态快感的源头。
不是天生的疯子,而是一个被至亲背叛、被暴力浇灌长大的孩子,最终将痛苦内化为生存的方式。
画面开始模糊。
在记忆消散前,薛衔香最后看到的,是暴雨中一双突然睁开的眼睛——成年燕缚雪的眼睛,正透过记忆的屏障与她对视,仿佛早已知晓她的窥探。
“好看吗?”他无声地问,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
薛衔香猛地惊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