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润州城的早市已经热闹起来。
陈瑜蹲在码头边的石阶上,手里攥着仅剩的三钱碎银,目光在往来的人群中逡巡。
“陈大哥,西市朱记的寒具卖得最好。”
说话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瘦得像根竹竿,破旧的短打上补丁摞补丁,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这是陈瑜昨天在济民堂门口“捡”来的小帮手——阿荇,一个靠给商铺跑腿混饭吃的孤儿。
“朱记的寒具什么价?”陈瑜问。
“三文钱一个,买五个送一个。”阿荇掰着手指,“他家用的猪油,刚出锅时香得很,但放半天就软趴趴的了。”
陈瑜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用炭笔记录。这是他昨晚用桑皮纸和药铺废弃的账本封皮自制的记事簿。
“其他几家呢?”
“东市王婆子卖两文半,个头小但管饱;南门张瘸子最便宜,两文一个,用的菜籽油,味道差些。”阿荇咽了口唾沫,“陈大哥真要卖寒具?这行当利薄,赚不到几个钱……”
陈瑜合上本子,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的灰尘:“走,带我把全城的寒具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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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二刻,济民堂后院。
七种不同形状、色泽的寒具整齐排列在木板上,像一支等待检阅的军队。苏青黛托着下巴蹲在旁边,时不时用竹签戳一戳。
“所以,这就是你花光三钱银子买来的‘军情’?”她挑起眉毛。
陈瑜正用小刀解剖一个金黄色的环状寒具:“不全是。三钱银子里,二十文给了阿荇当跑腿费,剩下的买了这些样品,外加两斤面粉、半斤猪油和一包盐。”
“你还要自己做?”苏青黛瞪大眼睛。
“实验需要。”陈瑜将切开的寒具递给她,“看,朱记的寒具芯里有气泡,这是发酵过度的表现,容易吸潮。”
苏青黛接过断面,忽然凑近闻了闻:“咦?有股酸味。”
“没错。”陈瑜拿起另一个扁平的寒具,“这是张瘸子的,用菜籽油炸的,表面粗糙,但质地紧密,放了两天还没完全变软。”
后院的门吱呀一声响,苏世安背着药篓走进来,看到满桌的寒具,眉头拧成了疙瘩:“胡闹!三钱银子就买这些?”
“爹,陈大哥在研究寒具变软的原因呢。”苏青黛拿起一个掰开,“您看,朱记的里面……”
“老夫没兴趣看这些吃食!”苏世安把药篓重重放下,“陈小子,你说七日之内能让寒具不软,现在还剩六天,就打算这么混过去?”
陈瑜不慌不忙地摊开记事簿:“苏大夫请看。全城七家寒具摊,用料、工艺、售价各不相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指向本子上画的七个圆圈:“全部裸放售卖,没有任何防潮措施。”
苏世安扫了一眼,哼道:“寒具自古就是这么卖的!”
“所以才有改进空间。”陈瑜拿起一块桑皮纸,“就像药铺用这种纸包药材防潮,寒具也可以……”
“荒唐!”苏世安打断他,“桑皮纸一张要两文钱,包个三文钱的寒具?本钱都不够!”
陈瑜笑了:“您说得对。所以我们需要更便宜的防潮材料。”
他转向苏青黛:“苏姑娘,药铺里最便宜的防水材料是什么?”
苏青黛眨了眨眼,忽然跳起来:“桐油纸!包银针用的那种,一文钱能裁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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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炙烤着润州城的石板路。陈瑜和阿荇蹲在济民堂后院的小灶前,满头大汗。
“火小些!”陈瑜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猪油超过六成热就会破坏面筋结构……”
阿荇手忙脚乱地撤柴火:“陈大哥,你说话怎么跟县学里的夫子似的?”
铁锅里的油花渐渐平静。陈瑜将醒好的面团拉成长条,灵巧地扭成麻花状,轻轻滑入油锅。滋啦一声响,金黄色的泡沫欢快地涌上来。
“成了!”阿荇兴奋地拍手,“比朱记的还好看!”
陈瑜用长竹筷翻动着寒具,心里默默计算时间。这是他穿越后第一次亲手做食物——得益于大学时在烘焙社的经验。
“出锅。”
金灿灿的寒具躺在竹筛上沥油,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阿荇忍不住伸手去抓,被陈瑜用筷子敲了下手背。
“等等,关键步骤还没做。”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裁剪好的桐油纸,每张约巴掌大,泛着淡淡的黄色。这是中午和苏青黛一起熬到眼睛发红的成果——把药铺用剩的桐油纸边角料裁成合适尺寸。
“看好了。”陈瑜将微温的寒具放在桐油纸上,熟练地折叠包裹,“这样既能防潮,又不增加太多成本。”
阿荇瞪大眼睛:“这纸不沾油?”
“桐油纸的特性。”陈瑜将包好的寒具递给他,“尝尝。”
少年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酥脆的声响在后院格外清晰。他鼓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地嚷道:“脆!比朱记的还脆!”
陈瑜自己也尝了一个。入口酥香,咸淡适中,但比起现代零食还是差了些层次感。
“还缺些什么……”他喃喃自语。
“盐!”阿荇突然叫道,“码头上的人最喜欢蘸盐吃,能补充力气!”
陈瑜眼前一亮。对啊,电解质!出汗多的力工最需要补充盐分。
“阿荇,你立大功了。”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明天我们做个小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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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码头上弥漫着河水的腥气和汗水的味道。陈瑜带着阿荇,在漕帮货栈旁的榕树下支起简易摊位——其实就是一块木板搭在两个木箱上。
“这样行吗?”阿荇紧张地东张西望,“没交摊位费,漕帮的人会来赶的……”
陈瑜将二十个桐油纸包好的寒具整齐排列,又摆出一个小陶罐,里面装着粗盐和研磨好的紫苏粉——这是昨晚和苏青黛一起调配的。
“放心,我打听过了,这个位置是漕帮三把头李老大的地盘,他手下的工人这个时辰刚好下早工。”
果然,不到一刻钟,一群短打扮的力工拖着疲惫的步伐走来,身上的短褂被汗水浸透,在晨风中冒着白气。
“新来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在摊前停下,狐疑地打量着桐油纸包,“这什么玩意儿?”
“改良寒具。”陈瑜笑着打开一个,“用桐油纸包裹,三天不软。”
“吹吧!”壮汉嗤笑,“朱记的寒具放半天就软得像娘们的手帕!”
陈瑜不慌不忙地将寒具掰开,清脆的断裂声让周围几个力工都转过头来。
“哟,挺脆啊。”壮汉来了兴趣,“多少钱?”
“五文钱两个,送一撮紫苏盐。”陈瑜指了指陶罐,“蘸着吃更提神。”
“这么贵?”
“您尝尝。”陈瑜掰下一小块递过去。
壮汉将信将疑地放进嘴里,咀嚼两下,眼睛突然瞪大:“嘿!有点意思!”他转身吼道,“兄弟们!这儿有好东西!”
不到半刻钟,陈瑜的摊位前就围满了人。
“给我四个!”
“我要那个紫苏的!”
“别挤!我先来的!”
阿荇手忙脚乱地收钱,陈瑜则负责拆包、蘸盐,忙得额头见汗。二十个寒具转眼售罄,后面没买到的工人直嚷嚷。
“明日还来吗?”络腮胡壮汉临走时问。
“来。”陈瑜擦了擦手,“您怎么称呼?”
“漕帮三把头,李铁锚。”壮汉拍了拍胸膛,“小子,你这寒具确实不赖,要是能长期供应,我们漕帮每天要一百个!”
陈瑜心头一跳。大客户!
“李把头放心,明日准时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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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陈瑜和阿荇蹲在济民堂后院数钱。
“五文钱两个,卖了二十个,收了一百文。”阿荇把铜钱排成十摞,“扣除面粉、猪油和桐油纸成本,净赚六十二文!”
陈瑜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止。李把头订了明天一百个,预付了五十文定金。”
“我们发财了!”阿荇欢呼。
“还早着呢。”陈瑜望向灶台,“现在的产量远远不够,得想办法扩大规模。”
苏青黛端着药碾子经过,闻言停下脚步:“你们真卖出去了?”
“不仅卖出去了,还有了固定客源。”陈瑜将五十文定金推到她面前,“苏姑娘,多谢你的桐油纸。”
苏青黛抿嘴一笑,忽然从袖中掏出个小布包:“试试这个。”
陈瑜打开一看,是几片深绿色的干叶。
“陈皮?”
“我爹晒药剩下的。”苏青黛眼睛亮晶晶的,“磨碎了掺在面里,能解腻助消化,力工们肯定喜欢。”
陈瑜捏起一片闻了闻,浓郁的柑橘香沁入心脾。他忽然想起现代零食里的陈皮味,确实开胃。
“苏姑娘,你真是个天才。”
少女脸颊微红,转身要走,又回头道:“对了,我爹说……柴房你可以继续住。”
陈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穿越以来的迷茫感,在这一刻似乎淡去了许多。
他低头在本子上记下明天的计划:
找李铁锚谈长期合作
租用西城破庙扩大生产
试验陈皮配方
最后一笔还没落下,前堂突然传来苏世安的怒吼:“陈小子!给我滚过来!”
陈瑜和阿荇对视一眼,慌忙跑向前堂。
药铺柜台前,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正拍着桌子叫骂:“姓苏的!你们济民堂的人竟敢抢我朱记的生意!”
陈瑜心头一沉——麻烦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