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民堂前堂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朱记点心铺的朱掌柜一身绫罗绸缎,腰间玉佩叮当作响,肥厚的手掌拍在柜台上,震得药罐嗡嗡颤动。他身后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伙计,眼神不善地盯着陈瑜。
“苏世安!”朱掌柜唾沫横飞,“你这破药铺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敢纵容外人抢我生意?”
苏世安脸色铁青,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账本:“朱有财,你少在这里撒野!济民堂再落魄,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陈瑜不动声色地挡在阿荇前面,轻声道:“朱掌柜,寒具生意各凭本事,何来抢字一说?”
“放屁!”朱掌柜猛地转身,脸上的横肉一抖,“码头上的力工昨日全跑去买你的破玩意儿,我朱记的寒具剩了三十斤没卖出去!你小子使了什么妖法?”
陈瑜余光瞥见苏青黛悄悄往后院挪步,心下了然——她是去藏那些桐油纸和原料了。
“朱掌柜言重了。”他摊开双手,“不过是改良了包装,让寒具多脆几个时辰罢了。”
“包装?”朱掌柜眯起绿豆眼,“什么包装?”
陈瑜正斟酌词句,阿荇突然从他身后探出头:“就是用桐油纸包起来!陈大哥的寒具放三天都不软!”
“小兔崽子!”朱掌柜勃然大怒,扬起巴掌就要扇过来。
陈瑜一把将阿荇拉到身后,苏世安同时抄起捣药杵:“朱有财!你敢在我济民堂动手?”
朱掌柜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他冷笑一声:“好,很好。苏大夫,咱们走着瞧。”
他一甩袖子,带着伙计扬长而去,临走时狠狠撞了下陈瑜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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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柴房里,四人围坐在小木桌旁,气氛凝重。
“你惹大麻烦了。”苏世安捏着眉心,“朱有财是润州商会的人,他姐夫在衙门当差。”
陈瑜摩挲着桌上的桐油纸:“苏大夫,这桐油纸……很稀罕吗?”
“寻常人家是用不起。”苏青黛解释道,“桐油要川蜀那边运来,一张完整的纸值三文钱呢。我们用的是边角料,所以便宜。”
阿荇缩了缩脖子:“都怪我多嘴……”
“不怪你。”陈瑜揉了揉他的脑袋,“纸包不住火,朱记早晚会知道。”他转向苏世安,“朱有财平时也这么霸道?”
苏世安哼了一声:“这厮垄断了西城的点心生意,去年王婆子家的闺女在对面摆了个糖糕摊,三天就被他找人砸了。”
苏青黛忽然站起身:“我去把桐油纸藏到地窖里。”
“等等。”陈瑜叫住她,“朱有财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得做两手准备。”
他从怀里掏出那袋铜钱,哗啦倒在桌上:“这是今天赚的,总共一百六十二文。我建议分三份——五十文留作本钱,五十文给苏大夫抵债,剩下的六十二文……”
他看向阿荇:“你去码头找李铁锚,就说我们明天照常供货,但交货地点改在漕帮货栈。”
苏世安皱眉:“你想借漕帮的势?”
“暂时避其锋芒。”陈瑜点头,“另外,我们需要替代方案。桐油纸太显眼,朱记肯定会从这方面下手。”
苏青黛眼睛一亮:“可以用芦叶!药铺晒干的芦叶防水性虽不如桐油纸,但胜在便宜,一文钱能买一大捆。”
“好主意!”陈瑜拍案而起,“阿荇,你现在就去买芦叶。苏姑娘,麻烦你教我处理药材的方法。”
苏世安看着三人忙碌的身影,长叹一声:“老夫这是造了什么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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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济民堂后院灯火通明。
陈瑜和苏青黛蹲在灶台边,面前摆着十几片晒干的芦叶。这些叶子足有巴掌宽,表面泛着蜡质的光泽。
“要先蒸软。”苏青黛将芦叶铺在蒸笼上,“火候很关键,太软了容易破,太硬了包不住。”
陈瑜小心地添着柴火,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偷眼看向身旁的少女——火光映照下,苏青黛的侧脸线条柔和而专注,鼻尖上沾着一点灶灰,显得格外生动。
“看我做什么?”苏青黛头也不抬地问。
“呃……我在想,你对药材这么了解,怎么没继承苏大夫的衣钵?”
蒸笼下的火苗噼啪一响。苏青黛的动作顿了顿:“女子不能考太医署。”她轻声道,“爹说,学了也是白学。”
陈瑜哑然。他忽然想起现代职场中的性别歧视,没想到穿越千年,同样的问题依然存在。
“其实……”他斟酌着词句,“医术和经商一样,重在实践。你看,今天要不是你想到芦叶,我们就束手无策了。”
苏青黛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陈瑜真诚地说,“在我家乡,最厉害的大夫有一半是女性。”
这句话半真半假,却让苏青黛笑靥如花。她掀开蒸笼,热气扑面而来:“快看!芦叶软硬正好!”
陈瑜凑过去,两人的肩膀不经意间碰在一起,又同时触电般分开。
“我、我去拿寒具来试包。”苏青黛慌乱地站起身。
陈瑜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中的芦叶。叶片经过蒸制后变得柔韧,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他试着将寒具放在叶片中央,按照桐油纸的方式折叠包裹。
“不行,边角会漏。”苏青黛摇头,“得换个包法。”
她灵巧地将芦叶卷成锥形,放入寒具后旋转收紧,最后用细麻绳捆扎,活像个翠绿的小粽子。
“漂亮!”陈瑜由衷赞叹,“这样不仅防潮,还方便携带。”
阿荇抱着一大捆新鲜芦叶跑进来:“陈大哥!码头杂货铺的刘婶听说我们要对付朱记,白送了我们二十斤芦叶!”
陈瑜和苏青黛相视一笑。看来朱有财在润州的人缘,也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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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陈瑜就带着阿荇悄悄出了济民堂。
西城破庙是陈瑜昨天踩好的点。这座废弃的土地庙离码头不远,屋顶漏风,但灶台完好,最重要的是——月租只要三十文。
“陈大哥,真要在这里做寒具?”阿荇不安地环顾四周。斑驳的墙面上爬满青苔,神龛里的土地公像缺了半个脑袋,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阴森。
“暂时将就。”陈瑜把买来的面粉和猪油放在供桌上,“等攒够钱,我们租个正经铺面。”
两人正忙着支锅生火,庙门突然被推开。
“果然在这儿。”
苏青黛挎着竹篮走进来,篮子里装着研磨好的紫苏粉和陈皮末。她今天换了身利落的短打,头发用布条束起,像个俊俏的小伙计。
“你怎么来了?”陈瑜惊讶地问。
“爹让我来的。”苏青黛放下竹篮,嘴角微翘,“他说,与其让你糟蹋粮食,不如我来监督。”
陈瑜失笑。这老头刀子嘴豆腐心。
三人分工协作:陈瑜和面,阿荇烧火,苏青黛调配香料。破庙里很快飘起诱人的香气,一百个寒具陆续下锅,金黄色的油花在铁锅中欢快跳跃。
“时间到了!”陈瑜捞起一个寒具,掰开检查成色,“完美。”
苏青黛麻利地用芦叶包裹,阿荇则负责装箱。这些木箱是昨晚陈瑜特意设计的——底部铺石灰,中层放寒具,最上面盖芦叶,三重防潮。
“辰时三刻了。”阿荇探头看了看日头,“李把头的人该来了。”
话音刚落,庙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陈小子!货备好没?”
李铁锚带着两个漕工大步走进来,看到满庙的寒具,络腮胡下的嘴咧得老大:“好家伙!真让你做出来了!”
陈瑜擦了擦手:“一百个,按约定是两百五十文。您验验货?”
李铁锚抓起一个芦叶包,三两下拆开,咔嚓咬了一大口:“唔!比昨天的还香!”他转身对漕工道,“搬走!告诉弟兄们,今后早食就定他家的了!”
两个漕工利落地抬起箱子。李铁锚掏出一串铜钱拍在供桌上:“这是三百文,多出的五十文是定金,明天再要一百五十个!”
陈瑜心头一热。这是他的第一笔大单子!
“李把头放心,保质保量。”
李铁锚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了,朱有财那厮今早派人打听你来着,被我的人轰走了。”他拍了拍腰间短刀,“在漕帮地界,他掀不起浪。”
陈瑜感激地拱手:“多谢李把头照应。”
“甭客气!”李铁锚豪爽地挥手,“你这寒具实在,弟兄们爱吃。不过……”他压低声音,“朱有财不会罢休,你最好换个住处。”
陈瑜点头。看来破庙也不安全了。
送走漕帮的人,三人清点收入,扣除成本净赚一百八十文。阿荇兴奋地数了一遍又一遍,苏青黛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庙门。
“陈瑜。”她突然开口,“我有个想法。”
“嗯?”
“济民堂后院有间闲置的仓房,可以改作作坊。”苏青黛眼睛亮晶晶的,“爹虽然嘴上凶,其实……”
“不行。”陈瑜摇头,“朱有财已经盯上济民堂了,不能连累你们。”
他望向破败的庙宇,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心头:“阿荇,你知道润州城里,最安全的地方是哪儿吗?”
阿荇挠挠头:“衙门?”
“不。”陈瑜微微一笑,“是漕帮总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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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透过破庙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瑜正和苏青黛讨论紫苏粉的配比,庙门突然被撞开。
“陈大哥!不好了!”
阿荇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小脸煞白:“朱记的人……把我们的桐油纸全烧了!”
陈瑜霍然起身:“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我按你说的,去杂货铺买麻绳,看见朱记的伙计抱着咱们存在地窖的桐油纸,当街点了火烧!”阿荇带着哭腔,“苏大夫上去理论,被他们推倒在地……”
苏青黛手中的芦叶啪嗒落地,转身就要往外跑。陈瑜一把拉住她:“别急!苏大夫伤得重吗?”
“额头擦破了,已经扶回药铺了。”阿荇抹着眼泪,“陈大哥,咱们怎么办?那可是花了八十文买的桐油纸啊!”
陈瑜攥紧拳头,胸口剧烈起伏。他早料到朱有财会使绊子,却没想到对方如此下作。
“阿荇,你去漕帮找李铁锚,就说我今晚请他吃酒。”陈瑜沉声道,“苏姑娘,我们回济民堂看看苏大夫。”
苏青黛咬着嘴唇点头,眼中闪着泪光。
走出破庙时,陈瑜回头看了眼供桌上那尊残缺的土地公像。神像的笑容在阴影中显得格外诡异,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
这一刻,他彻底明白了——在大夏王朝经商,光靠产品好远远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