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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萧承煜一怔,随即露出极淡的笑:“我送你回去。”

午后的“棠梨斋”飘着枣泥的甜香。

阿灼踮着脚在柜台后给客人装点心,小短手举着油纸包喊:“张婶儿,您要的糖蒸酥酪多放了桂花!”小翠蹲在门槛边剥莲子,见苏念棠进门,赶紧擦了手接她怀里的账簿:“苏姐姐,今天的生意可好了,阿灼都能自己招呼客人了!”

苏念棠望着柜台前攒动的人头,阿灼的小脑袋在其中钻来钻去,发间的棠梨花被汗浸得更艳。

她摸了摸耳后的那朵,转身对萧承煜说:“去后堂帮我搬枣泥?”

他应了声,跟着她往厨房走。

穿过堂屋时,阿灼恰好一抬头,看见两人并肩的影子,眼睛立刻弯成月牙。

他对着张婶儿晃了晃油纸包:“婶儿您瞧,我就说糖画爹爹会来帮娘亲搬枣泥吧?”

张婶儿笑得直拍腿:“小机灵鬼,你娘亲的枣泥酥要卖疯咯!”

阳光透过新刷的桐油招牌斜照进来,“棠梨斋”三个大字泛着暖黄,把阿灼的笑声、小翠的剥莲子声、灶上蒸点心的“咕嘟”声,都染成了蜜里调油的甜。

午后的灶火舔着铜锅边缘,苏念棠往熬到琥珀色的麦芽糖里撒了把桂花。

蒸腾的甜香裹着灶膛的暖意漫开,阿灼立刻从柜台后探出头,鼻尖沾着点枣泥酥的碎屑:“娘亲,今天要做新花样?”

“试试你外婆教的糖画。”她用竹片搅了搅糖稀,手腕微抖试了试黏度。

七年前在农家灶房,奶娘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你娘最会画糖画,糖稀要熬到月白色才透亮”,这句话在她梦里绕了千百回,直到今日才敢碰铜勺。

阿灼搬了条小板凳凑过来,发顶的棠梨花被穿堂风掀得晃了晃:“我要看着娘亲画!”

铜勺悬在青石板案板上方三寸,苏念棠深吸一口气。

记忆里奶娘的手覆着她的手,在粗陶碗底画过歪歪扭扭的蝴蝶,此刻她的手腕却稳得像刻在骨头上——起笔从花蕊开始,糖线细若游丝,沿着花瓣轮廓蜿蜒。

“娘亲画的是棠梨花!”阿灼眼睛亮得像沾了蜜,“和我发间的一样!”

最后一笔收在花蒂,整朵糖画在石板上泛着暖金的光。

苏念棠刚要松勺,阿灼突然小声道:“好像‘糖画爹爹’……”

铜勺“当啷”掉在案板上,糖线断成两截。

苏念棠的指尖在发抖,那截没完成的糖花边缘渐渐凝固,像道裂开的伤疤。

“阿灼怎么知道‘糖画爹爹’?”她蹲下与孩子平视,声音发颤。

阿灼歪头,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眉心:“前儿夜里娘亲说梦话呀,喊‘爹爹,糖画要化了’。”他忽然拽住她的衣角,“阿灼猜,是像张婶儿说的‘亲爹爹’吗?”

苏念棠喉头发紧。

七年来她从不在阿灼面前提“父亲”二字,可孩子的记性比她想象中更敏锐——上个月张婶儿逗他“你爹爹呢”,他歪着脑袋说“娘亲说爹爹在糖画里”。

此刻石板上的残糖映着她的脸,恍惚间竟与记忆里那个穿月白长衫的身影重叠:他蹲在庭院里,铜勺在青石板上划出流光,她踮脚去够糖画,发间的棠梨花落进糖稀里……

“叮铃——”

门帘被风掀起,清脆的铜铃打断了回忆。

小翠从堂屋探进头:“苏姐姐,张掌柜送新磨的糯米粉来了!”

苏念棠迅速抹了把眼角,将残糖收进木匣:“阿灼去帮张叔搬东西,娘亲收拾下灶。”

孩子应了声跑出去,她对着木匣里的残糖发怔。

木匣最底层压着块褪色的帕子,是奶娘临终前塞给她的,帕角绣着半朵棠梨花——和记忆里那个男人袖口的刺绣,像极了。

傍晚时分,棠梨斋的客人才散得差不多。

小翠擦着柜台打哈欠:“今儿生意真好,连西市的刘娘子都跑过来买糖蒸酥酪。”她忽然捅了捅苏念棠的胳膊,“姐姐你瞧,门口那个穿月白长衫的——莫不是哪家公子?”

苏念棠抬头,正撞进一双深潭似的眼睛。

萧承煜卸了甲胄,月白暗纹锦袍裹着挺拔的肩背,腰间只坠了块羊脂玉佩,倒像个寻常的读书公子。

他在靠窗的位子坐下,指节轻叩桌面:“一碗桂花酒酿圆子。”

“这就来。”苏念棠转身时,木匣里的残糖突然硌到腰。

她捏着木勺的手顿了顿——今早萧明远说“你娘给你取名‘棠’”,此刻这个总穿玄铁重甲的男人换了便服,倒真有几分像记忆里的糖画先生。

酒酿圆子端上桌时,萧承煜的目光落在柜台上的木匣。

匣盖没关严,半朵糖花露在外面:“这个能买吗?”

“自己做的,不卖。”苏念棠擦着桌子后退半步,木匣被她悄悄往身后挪了挪。

他却笑了,眼尾的细纹里浸着温软:“我小时候也爱糖画,总蹲在城门楼子底下等。”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碗沿,“后来领兵去北境,雪地里冻得手僵,总梦见糖画师傅的铜勺……”

“客官的圆子要凉了。”苏念棠打断他的话,转身时撞翻了装桂花的瓷罐。

细碎的金黄落了满地,她蹲下身捡,却见萧承煜也半蹲着,指尖捏起朵桂花:“我帮你。”

“不用!”她猛地直起腰,额头撞在桌角。

“当心!”萧承煜伸手去扶,手腕却被她狠狠甩开。

阿灼恰好从后堂跑出来,怀里抱着包糯米粉:“娘亲又撞到头了?”他仰头盯着萧承煜,突然眼睛一亮,“糖画爹爹!”

苏念棠心头一跳。

这是阿灼第一次当面喊萧承煜“爹爹”,可孩子的目光却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那是块羊脂玉,雕着半朵棠梨花,和她木匣里帕子上的刺绣,一模一样。

萧承煜显然也怔了,低头摸了摸玉佩:“你怎么叫我这个?”

“因为娘亲画糖画时总发呆,像在等糖画爹爹。”阿灼把糯米粉往桌上一放,“前儿我问张婶儿,她说等的人来了,糖画就圆满了。”

苏念棠的耳尖发烫。

她刚要开口,街上传来刺耳的笑声:“哎哟,定北侯屈尊来市井小店,莫不是被什么勾了魂?”

王氏扭着水红绸裙跨进门,身后跟着三个梳着高髻的贵妇。

她涂着丹蔻的手指戳向柜台上的木匣:“听说苏娘子会画糖画?该不会是学了什么狐媚手段,专门勾男人的?”

“王姨母说话好难听。”阿灼站到苏念棠身前,小胸脯挺得笔直,“糖画爹爹是我外公!”

满屋子的呼吸声突然静了。

王氏的丹蔻停在半空,萧承煜捏着桂花的手骤然收紧。

“你说什么?”萧承煜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阿灼仰起脸,眼睛亮得惊人:“娘亲总对着糖画哭,我猜是想外公了。张婶儿说没爹的孩子苦,可我有娘亲,还有糖画外公!”他拽了拽苏念棠的衣袖,“是不是呀娘亲?”

苏念棠的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她望着阿灼发间的棠梨花,又望向萧承煜腰间的玉佩——七年前萧明远说“顾夫人临死前把账簿塞给她奶娘”,此刻所有碎片突然拼在一起:奶娘说“你娘最会画糖画”,萧承煜的玉佩雕着棠梨花,阿灼的眉眼像极了萧承煜,而她的本名,是顾棠。

“苏娘子好手段啊。”王氏突然尖笑,“连‘外公’都编出来了,莫不是想攀——”

“够了。”萧承煜霍然起身,玄色绣金靴碾过地上的桂花。

他盯着苏念棠发白的唇,声音放软了些,“念棠,我想知道。”

苏念棠攥紧了木匣。

匣底的帕子硌着掌心,那半朵棠梨花仿佛在发烫。

她张了张嘴,却听见阿灼脆生生的声音:“娘亲说外公的糖画比月亮还亮,等我攒够钱,就买糖画接他回家!”

王氏的脸涨得通红,摔了帕子就往外走:“走,咱们去松月楼,看谁才是京都第一点心!”

贵妇们跟着蜂拥而出,门帘甩得噼啪响。

小翠吐了吐舌头,蹲下去捡被撞翻的桂花:“苏姐姐,她们怎么这么凶?”

“因为阿灼说得对。”苏念棠摸了摸孩子的发顶,目光落在萧承煜腰间的玉佩上,“糖画外公,该回家了。”

萧承煜的呼吸一滞。

他刚要开口,阿灼却拽着他的袖子往柜台跑:“糖画爹爹你看,娘亲画的棠梨花断了,你帮我补补好不好?”

夜色渐深时,棠梨斋的灯还亮着。

苏念棠翻出压在箱底的点心册子,泛黄的纸页间飘出张纸条,墨迹已经晕开:“棠梨花开处,糖画映旧颜。”

她的指尖抚过纸条,眼泪滴在“颜”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木匣里的残糖上——那半朵没完成的棠梨花,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记忆里那个男人的眼睛。

“娘亲,该睡了。”阿灼抱着枕头站在门口,发间的棠梨花不知何时掉了,“明天还要做糖画呢。”

苏念棠把纸条重新夹进册子,轻轻合上。

窗外的月光穿过窗棂,在地上铺成一条银路,直通店门外的青石板。

次日清晨,苏念棠推开“棠梨斋”的木门。

晨雾里站着个穿月白长衫的身影,怀里抱着个红漆木盒。

他转身时,腰间的羊脂玉佩闪了闪,映着门楣上“棠梨斋”三个大字,像朵开在晨雾里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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