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要我去侯府,除非…”她顿了顿,”除非侯爷自己来请。”
萧明远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他狠狠瞪了苏念棠一眼,甩袖就走,随从们跌跌撞撞跟着,差点撞翻刘婆子的豆浆碗。
“念棠别怕!”张婶拍着胸脯,”咱们这么多人,还护不住你一个小摊子?”
“就是!”王嫂把蓝布往摊位上一搭,”明儿我给你做块新幌子,比原来的还漂亮!”
苏念棠眼眶发热,却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抓起案上的枣泥酥,给每个街坊塞了两块:”刚出炉的,趁热吃。”阿灼也踮着脚,把糖画往李爷爷手里塞:”爷爷吃这个,甜!”
傍晚收摊时,夕阳把集市染成蜜色。
苏念棠正擦着柜台,忽觉身后有阴影笼罩。
她回头,正撞进萧承煜的眼睛里——那双眼像浸在寒潭里的星子,明明凉得很,却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那枚玉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信物。”他没提萧明远,也没说侯府,只盯着她袖中露出的木匣,”我昨日落在这里,不是为了让你还。”
苏念棠的手指蜷进掌心。
七年前他也是这样站着,玄色甲胄上沾着血,说”你救了本侯,想要什么赏赐”;后来他也是这样站着,说”本侯从不会为替身停留”。
“侯爷的信物,我担不起。”她把木匣推过去,”当年的事,我早忘了。”
萧承煜没接木匣。
他伸手碰了碰柜台边缘,那里有道浅痕,是阿灼去年用糖签刻的”灼”字。”七年前,我以为你是…”他喉结动了动,”后来才知道,当年推你落水的,是明远的叔叔。”
苏念棠愣住。
记忆里那个暴雨夜突然清晰起来:她抱着阿灼要离开侯府,被人从回廊推下荷花池,怀里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以为是自己不够资格,却原来是有人故意构陷?
“我查了三年。”萧承煜的声音低下去,像被风吹散的叹息,”查清楚时,你已经带着阿灼消失了。”
阿灼不知何时从里屋钻出来,手里攥着块糖画。
他歪头看萧承煜,突然举起糖画:”叔叔要吃糖画吗?
我娘亲做的,可甜了。”
萧承煜蹲下来,与阿灼平视。
他伸手要接糖画,阿灼却突然缩回手,转身扑进苏念棠怀里:”娘亲,我困了。”
苏念棠摸了摸阿灼的后脑勺,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那枚玉佩。
她刚要开口,阿灼却仰起脸,眼睛弯成小月牙:”娘亲,我帮你收着好不好?”
她看着阿灼亮晶晶的眼睛,到底没说什么。
萧承煜站起身,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糖渣。
他最后看了苏念棠一眼,转身离去。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扯不断的线,缠在”棠梨斋”的幌子上。
三日后,码头旁的新铺子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苏念棠蹲在”棠梨斋”旧摊前,看着阿灼把最后一块糖画递给李爷爷。
小崽子突然指着远处喊:”娘亲,看!”
她抬头,见几个工匠正往新铺子的门楣上挂幌子,红底黑字的”棠梨斋”在风里飘着,比原来的更鲜亮。
旁边站着个穿官服的人,正朝她点头。
阿灼拽了拽她的衣袖:”娘亲,咱们要搬新家了吗?”
苏念棠摸了摸他藏在兜里的玉佩,轻轻笑了:”是呀,咱们的新家,要比原来的更甜。”
五月的风裹着槐花甜香钻进袖口时,苏念棠正踮脚擦新铺子的门框。
门楣上”棠梨斋”三个字被工匠漆得油亮,红底黑字在晨光里泛着暖光,像颗含在嘴里化不开的蜜糖。
“阿娘快看!”阿灼举着竹筛子从后厨跑出来,筛子里盛着刚晾好的桂花糕,”刘奶奶说要把红绸系在门环上,小翠姐姐搬来了三盆石榴——她说’榴开百子’,咱们铺子准能红火!”
小崽子的羊角辫随着跑动晃成小毛刷,苏念棠伸手接住筛子,指尖触到竹篾上的温度,突然想起七年前在破瓦窑里烤红薯的夜。
那时阿灼才半岁,她抱着孩子缩在草堆里,听着外头野狗的吠声,总觉得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现在…她望着满院子的竹篮、红绸和街坊们热络的笑脸,眼眶突然发酸。
“念棠妹子发什么呆呢?”刘婆子举着剪刀挤过来,银发上别着朵绢花,”快把这红绸系上!
我凌晨四点起来剪的,针脚细得能数清——”她突然顿住,眯眼盯着苏念棠泛红的眼尾,”哟,这是高兴的?
当年在巷口支个破木桌卖糖画时,你连雨打湿糖稀都没掉过泪。”
苏念棠吸了吸鼻子,接过红绸。
绸子上还沾着刘婆子的体温,带着股皂角香。
她踮脚将红绸系成蝴蝶结时,阿灼突然拽她裙角:”娘亲,有人送东西来啦!”
两个挑夫抬着木箱子跨进门槛,箱盖上贴着”定北侯府”的朱印封条。
最上面放着个锦匣,打开是袋雪白的面粉,指尖捻一捻,比市面上最好的京粉还细三分。
另一箱是蜜渍樱桃,琥珀色的蜜浆在阳光下晃着,甜得人发晕。
锦匣底部压着张纸条,字迹刚劲如刀:”望你安心。”
苏念棠的手指在纸条上轻轻一蜷。
七年前萧承煜递给她伤药时,指节也是这样冷硬;三年前她带着阿灼躲在菜窖里,听着侯府的马蹄声从巷口碾过,那时她以为这一辈子都要和”萧承煜”三个字隔着刀山火海。
可现在…她将纸条折成小方块,塞进衣襟内侧的暗袋,那里还躺着阿灼偷偷藏的玉佩,温温的贴着心口。
“娘亲,侯爷是不是像糖画爹爹?”阿灼扒着蜜罐边缘,鼻尖沾了点蜜浆,”糖画爹爹会给我画大龙,侯爷会给咱们送蜜糖——”
“阿灼!”苏念棠笑着刮他鼻尖,”快把蜜罐端去后厨,刘奶奶要做蜜枣糕呢。”
小崽子颠颠跑走时,外头突然传来议论声。
“听说了吗?东头王婶家小孙子吃了棠梨斋的糖画,上吐下泻?”
“可不是!我家隔壁的张嫂说,她亲眼看见那孩子嘴唇都青了——”
苏念棠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抬头正看见几个熟客站在门口犹豫。
刘婆子把剪刀往腰间一插,嗓门陡然拔高:”放什么屁!
我家小孙女儿今早吃了三块桂花糕,这会儿正满院子追猫呢!”
可议论声还是像涨潮的水,很快漫过整条街。
晌午时分,原本挤得转不开身的铺子只剩几个老主顾。
苏念棠站在柜台后,望着冷掉的糖画模子,突然弯腰打开地窖。
“刘婶,小翠,把所有原料都搬出来。”她声音不大,却像块落进深潭的石头,”面粉、蜜糖、桂花蜜…全都贴着封条呢,咱们当场拆。”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切进来,照在整整齐齐码着的瓦罐上。
苏念棠撕开封条时,阿灼踮脚搬来木凳:”娘亲,我帮你拿秤!”小崽子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得噼啪响,把每样原料的分量都记在毛边纸上。
刘婆子抓了把面粉凑到鼻尖:”这味儿清清爽爽的,哪像有毒的?”她突然抄起块刚烤好的枣泥酥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仓鼠,”都来吃!
我刘老婆子活了五十岁,要是吃出半分不对,当场把这铺子的门槛啃了!”
街坊们哄笑起来,几个半大的小子挤过来:”刘奶奶都吃了,我们也试试!”
正当热闹时,铺子的木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杀人啦!”一个青布短打的汉子冲进来,手里的菜刀在阳光下晃出冷光,”我家狗蛋吃了你们的点心,现在人事不省!”
人群瞬间安静。
苏念棠的瞳孔缩了缩,她看见汉子的裤脚沾着泥点,左手小拇指少了半截——这是码头搬运工的标记,可她从未见过这人。
“带我去看。”她扯下围裙,”阿灼,跟着刘奶奶。”
汉子的家在码头后巷,两间漏雨的土坯房。
床上躺着个三四岁的小娃,脸蛋烧得通红,却没半分呕吐的痕迹。
苏念棠伸手摸孩子额头,又翻开眼皮看了看:”这是热症,许是昨儿晒了日头。”她转身盯着汉子,”你家灶台上还晾着藿香叶,可见早知道孩子要发热。”
汉子的脸瞬间煞白。
“说!
谁指使你的?”刘婆子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手里的擀面杖敲得门框咚咚响,”当咱们街坊都是瞎子?
你家狗蛋前儿还在我摊子上买糖葫芦呢!”
汉子扑通跪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是萧…萧公子给的钱,说只要闹得越大越好…”
“萧明远?”苏念棠喃喃重复这个名字。
七年前推她落水的是萧明远的叔叔,如今又是萧明远…她突然想起萧承煜说的”查了三年”,原来这潭水,比她想得更深。
消息像长了翅膀。
当天傍晚,刘婆子带着二十几个街坊堵在侯府门口,手里举着棠梨斋的糖画和桂花糕:”我们要见定北侯!
要他给念棠妹子一个公道!”
萧承煜来的时候,玄色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他站在台阶上往下看,目光扫过人群里攥着擀面杖的刘婆子,扫过躲在她身后咬着糖画的阿灼,最后落在苏念棠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