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喊声尖锐得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硬生生凿穿清晨的薄雾，直捣听雪轩的宁静。
凌羽熹霍然推开雕花木窗。她在这座名为靖安王府的华丽牢笼里已经待了数日，身上那件沾满泥污的旧衣早已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柔软滑腻的孔雀罗裙。
代价？代价就是她几乎成了榻上那个半死不活的“麻烦精”夏侯渊的专属看护，寸步难离。此刻，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杏眼，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王府朱漆大门外那触目惊心的一幕。
黑压压的人群，像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稻田，颓然跪伏在长街之上，一眼望不到头。
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妇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襁褓中的婴孩小脸青紫，了无生气，显然早已断了气。
更远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正颤抖着枯枝般的手指，从地上抓起一把混着草根的泥土，胡乱地往自己豁了牙的嘴里塞，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时才有的嗬嗬悲鸣，听得人头皮发麻。
“府外何事喧哗？”凌羽熹眉头紧锁，一股莫名的烦躁与压抑堵在心口，让她呼吸都有些不畅。
“是东南七郡逃难过来的流民。”夏侯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伤势未愈的沙哑与疲惫。
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依旧是那身救回来时就未曾卸下的玄色战甲，只是甲胄上的血污已被勉强擦拭干净，可他深陷眼窝下的浓重血丝，却比前几日更加骇人，“瘟疫横行，东南七郡的地方官府为控制疫情蔓延，下令封锁道路，焚烧村庄。”
他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凌羽熹身上，眼神复杂难辨：“皇后一党趁此机会，在京中大肆散布谣言，说什么‘灾星降世，天降示警’……这矛头，凌姑娘，正是冲着你来的。”
“灾星？”凌羽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这套栽赃陷害的低劣把戏，她在现代职场见得多了，换了个时代背景，本质还是一样的龌龊不堪。
“所以，这些可怜人是来找我这个‘灾星’讨个说法的？”她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夏侯渊缓缓摇头，声音更沉了几分：“不，他们是来求一条活路的。”
凌羽熹的视线再次投向窗外，最终定格在墙角一个蜷缩着的瘦小身影上。
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衣衫褴褛，他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块黑乎乎、明显已经发了霉的糠饼，一点点掰碎，再一点点塞进怀中一个更幼小孩子的干裂的嘴唇里。那更小的孩子，瘦得几乎脱了形，连微弱的吞咽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
啪嗒！一声脆响。
凌羽熹手中端着的那只白瓷药碗，毫无预兆地失手坠地。深褐色的药汁泼洒而出，迅速在她华美的孔雀罗裙裾上浸染开一片深色的污渍，宛如一朵仓促绽放的墨菊。那碗药，本是她刚为夏侯渊调理内伤而煎好的。
“开粮仓。”她开口，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与冰冷。
“凌姑娘三思啊！”一名负责王府日常庶务的管事闻声从外间匆匆进来，恰好听见了这三个字，脸色骤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石板，“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王府的存粮皆有定数，若开了此例，日后如何是好？再者，这些流民之中鱼龙混杂，身份不明，倘若趁机生乱，后果不堪设想！”
“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在王府门前，一个个活活饿死？”凌羽熹猛地拔高了声调，声音里淬着冰碴。
她一脚踹翻了身旁一张紫檀木嵌螺钿的小几，小几上的茶盏、果盘应声落地，碎裂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那双漂亮的杏眼此刻瞪得浑圆，怒火几乎要从眼眶中喷薄而出，“还是说，你们觉得我这个‘灾星’的名头，再多背负几百条无辜的人命，也无伤大雅？”
她胸口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备灶！架锅！传我的话，王府有多少米粮，一粒不留，全部给我搬出来，熬成粥！立刻！马上！耽误一刻，我要你们的脑袋！”
“凌羽熹！”夏侯渊低喝一声，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气息有些不稳，显然是强行压抑着怒火，也牵动了未愈的伤势，“你可清楚你现在在做什么？这是朝堂之上为你布下的陷阱！皇后一党巴不得你如此行事！一旦开仓放粮，便是坐实了你妖言惑众、勾结流民、图谋不轨的弥天大罪！”
腕骨处传来尖锐的剧痛，凌羽熹却在这一瞬间的刺痛中，脑海里莫名闪过许多年前，一次慈善项目的提案会上，某个脑满肠肥的甲方代表，将她的策划书狠狠摔在会议桌上，指着她的鼻子，唾沫横飞地咆哮：“凌总监，我再强调一遍，慈善不是生意！你这套冰冷的数据和投入产出比，根本不是在做慈善！”
那时，她只觉得对方迂腐不堪，不可理喻。
可现在……
她猛地甩开夏侯渊的手，眼神冷得像千年不化的寒冰。她甚至没有去看夏侯渊因她这一下挣扎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反身几步，从门边一名侍卫腰间“唰”的一声，抽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佩刀！
“凌姑娘！”那侍卫大骇，想要阻止却已然不及。
夏侯渊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你要做什么？把刀放下！”
凌羽熹充耳不闻，手持长刀，径直冲向庭院一侧那扇紧紧关闭的粮仓大门。门上那把硕大的黄铜锁，在清晨的日光下泛着森冷而沉重的光芒。
“哐当！”
一声巨响！凌羽熹双手紧握刀柄，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刀劈在了那黄铜锁之上！火星迸溅，铜屑纷飞，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铜锁，竟应声而断，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粮仓那两扇沉重的木门，随着她奋力一推，“吱呀——”一声，带着陈腐的木料摩擦声，轰然洞开。一股浓郁的陈米霉味，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血腥气，瞬间扑面而来，呛得人几欲作呕。
凌羽熹持刀傲然而立，孔雀罗裙裾上的药渍尚未干透，此刻却像是战场上被鲜血浸染的旗帜。她缓缓转过身，手中长刀刀尖斜指地面，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划过，留下一道刺目而狰狞的白痕，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今日，靖安王府，开仓放粮。”她的声音清冽如冰泉，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了庭院的每一个角落，“谁敢拦我——”
刀锋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最后重重一顿，火星再次迸溅。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