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坊内,浓郁的药气几乎凝成实质,混杂着病人压抑的呻吟和孩童的哭泣。
凌羽熹刚给一个面黄肌瘦的病童喂完药,用手背拭去额角的汗珠,转身想去查看下一位,手腕却被一股力道猛地攥住。
她一惊,还未看清来人,便被不由分说地拽进一旁临时隔出的纱帐内。
“墨千城?”凌羽熹稳住身形,看清是他,略微蹙眉,“你做什么?”
墨千城松开手,神色少有的凝重,他摊开掌心,一枚冰冷的玄铁令牌静静躺着,上面雕刻的徽记属于漕运总督。
“官府扣了我的药船。”他声音压得很低,“皇后懿旨,所有防疫药材,即刻起‘专营专供’。”
“专供她那个开天价药铺的宝贝族弟吧?”凌羽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这手段,她在现代商战里见得多了。
“果然聪明。”墨千城眼中闪过赞赏,随即手腕一翻,不知从何处拈出一支华丽的赤金点翠凤头簪,不由分说地插进她因连日劳累而有些松散的发髻中。“送你个翻盘的机会,也送我一个。”
簪头垂下的明珠微微晃动,映出她布满血丝的眼,带着几分不耐:“有话直说,别绕弯子。”她伸手想拔下发簪,这东西太招摇。
墨千城却按住她的手,俯身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廓:“三日之内,若你能让官府那帮人,哭着喊着求我墨家捐出这批药材……”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诱惑,“墨家半副身家,双手奉上,归你。”
凌羽熹指尖一顿,抬眼看他,眸光清亮。“半副身家?”她轻轻拔下那支沉甸甸的金簪,反手用簪尖不轻不重地戳在他心口的位置,“我要你墨家身家何用?金山银山能吃还是能穿?不如折算成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墨千城低笑一声,握住她执簪的手腕:“你这女人,果然与众不同。”
话音未落,坊外骤然响起震天的鼓噪与怒骂!
“奸商囤药!官府不作为,草菅人命!”
“他们是一伙的!打开门!我们要药!”
“再不给药,我们就自己抢!”
紧接着是“砰砰砰”的巨响,有人扛着什么重物在疯狂撞击防疫坊那本就不甚结实的大门,隐约还能闻到腐臭气。
“不好!”凌羽熹面色一变。
“流民扛着腐尸在撞门!”外面有人惊恐地喊道。
“跟他们拼了!狗官和奸商想让我们死,我们偏要活!”
混乱中,几支羽箭“嗖嗖”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钉在防疫坊的匾额上,箭簇犹自颤动。漕兵动手了!
“住手!”凌羽熹推开墨千城,一把掀开纱帐,疾步冲向防疫坊门口临时搭建的高台,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嘶哑:“大家冷静!药材已经到了!人人都有份,不要乱!”
回应她的,是几颗劈头盖脸砸来的臭鸡蛋和烂菜叶,腥臭的汁液溅了她一身。
“呸!你跟那些狗官就是一伙的!惺惺作态给谁看!”
“杀了他们!抢药!”人群情绪更加激动。
凌羽熹抹了把脸上的蛋液,心头火起,正要再说什么,身旁的墨千城却突然一步上前,夺过她手中未来得及放下的铜锣,用力一敲,而后振臂高呼,声音盖过了所有嘈杂:“诸位乡亲!今日起,我墨家药铺所有药材——全部免费发放!”
喧嚣的场面瞬间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这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
墨千城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捐契,朗声展开:“官府迟迟不肯将药材运入城中,给出的理由,是墨家‘抗税不缴’,污我墨家名声。”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更加洪亮,“但,若是我们这些商户,自愿以药材抵扣赋税呢?譬如,捐一百斤艾草,便可抵扣十两税银,还能换来朝廷亲赐的‘义商’金匾,诸君觉得……这笔买卖,划算不划算?”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片刻之后,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猛地炸开,声浪陡然拔高。
“捐药能抵税?”
“还能得‘义商’牌匾?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
“墨老板此话当真?”
凌羽熹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明悟其中关键!她一把夺过墨千城手中的铜锣,用尽全力敲响,清越的锣声压下所有议论。
“诸位听真切了!捐药抵税!朝廷赐匾!捐得越多——免税越多!不仅免税,还能得美名!”她的声音清亮而富有煽动力。
当夜,漕运总督衙门外火把连成一片,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平日里惜财如命的粮商扛着一袋袋粮食,挤在衙门口,唾沫横飞地高喊:“我!城西王大户!我捐三千斤苍术!不!五千斤!求大人给我家免了今年的苛捐杂税!”
布坊的张掌柜更是推着几辆堆满白布的板车,嗓子都喊哑了:“八百匹裹尸布!不!一千匹!大人,全记我张记布庄账上!求一块‘义商’匾额光耀门楣啊!”
更有甚者,连棺材铺老板都连夜拉了几车上好木料过来,声称要捐给官府打制药箱。
漕运总督面如死灰,瘫坐在冰冷的大堂正中,听着外面震天的喧嚣,看着手中那份由属下颤抖着递上来的、自愿“捐药抵税”的商户名录——密密麻麻,几乎囊括了全城八成以上的富户。
他知道,大势已去,这些商户,反了!不是造反的反,是反过来将了官府一军!
防疫坊的屋檐下,墨千城收起折扇,悠然轻笑,看向身边同样有些狼狈,发间还沾着些许蛋清的凌羽熹:“如何?我说的半副身家,没诓你吧?这一出,可值?”
凌羽熹望着衙门方向那片沸腾的人海和冲天火光,感受着晚风带来的喧嚣,心中某种情绪也在翻腾。她低头,忽觉掌心被塞进一件冰凉之物。
是一枚通体乌黑、触手温润的墨玉符,上面用古篆雕刻着繁复的图纹。
“凭此玉符,可调动墨家在各地的钱庄,支取十万两黄金。”墨千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那支赤金凤簪上的明珠穗子不经意间拂过她的手腕,带来一丝微痒,“凌姑娘,你这双点石成金的手……”
他顿了顿,看着她,眼底笑意深邃。
凌羽熹握紧了玉符,感觉那冰凉的玉石也渐渐染上了她掌心的温度。“然后呢?”
“然后,”墨千城接口,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又有一丝认真,“配上我这不惜倾家荡产也要赌一把的胆量,才是真正的,绝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