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想先回秦公馆，如今天色不晚，自己请假后，李峰一个人就要负责上下几十口子人的伙食，是极为劳累的活，若是自己现在回去，还能分担一二。
下了车，胡大有些不舍得又递上两角钱，光是车钱，今天就花了一元六角。
“谢谢老板，下次有事坐车，还来找我。”
车夫擦了擦汗，喜滋滋的又收了两角钱。
胡大摆了摆手，叹着气，神情有些衰败的走进秦公馆。
他到现在都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和儿子交代。
难不成要去开口求老太爷？
老爷是心善，可人家为什么要为你这个下人出力呢？
他敲了敲门。
‘噔噔’。
“谁啊？”
“是我。”
门 ‘吱呀’ 一声开了道缝，高升探出头来，见是他，脸上立刻堆起笑：“是老胡啊！可算回来了，怎么样？给文海找着学堂了？”
胡大喉结滚了滚，把那句 “没找着” 咽了又咽，最后只化作一声长叹。
高升见他耷拉着肩膀，连忙往旁边让了让，声音放软了：“嗨！要我说啊，这事急不得，孩子才多大，五岁上学和六岁上学，差不了啥。你家文海那么机灵可爱，在家多待一年，承欢膝下，不也是福气？再说了，明年开春再去，准备得更周全不是？”
“谢谢你了，高升。”
胡大心头一暖，但还是陷入愧疚当中。
自己儿子，从小到大就求他办了这么一件事，还是为了上进求学，结果他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为了公馆里的交情，也不能第一时间回去。
这让他……哎！
走进门后，高升继续在门口守着，胡大直奔厨房。
‘哐哐哐’。
推进门，李二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案前使劲剁肉，案板上的肉馅溅得到处都是。听见动静，他回头一看，手里的刀差点掉下来：“胡叔，您回来啦！”
“哎。” 胡大摘下围裙系上，走到案边，看他正拿着一片腰花发愁，“切腰花得斜着下刀，你看。”
他手腕一转，刀刃贴着筋膜游走，转眼间就把腰花片成了梳子状，“这样炒出来才嫩，还挂味儿。”
李二凑过来看得眼都直了：“胡叔您这手艺，比我叔还差啥？”
胡大苦笑了下，没接话。
这些小技巧在厨师一行不是什么多大的秘密，真正重要的，是炒菜的火候，还有调味，胡大厨艺远不如李峰，但两人是至交，刚来秦公馆的时候，李峰可没少提点他，对于他的侄子，胡大也是竭尽所能。
“胡叔，” 李二见他盯着案板发愣，手里的刀慢了下来，“文海上学的事……没成？”
他放下菜刀，望着案板上的碎肉渣，“都满了。”
“那等明年呗，” 李二往灶膛里添了块煤，火苗 “腾” 地窜起来，“文海那么机灵，到时候肯定一考就中。”
胡大继续切菜，“借你吉言吧，你二叔呢？”
李二说道：“今儿有客人来，客人觉得二叔做的菜好吃，太太就叫他去领赏了。”
说着，又是把一条鸡开膛破肚。
秦公馆是真真正正的大户人家，一个遍布江苏的大家族，在吃上面极其讲究，比如这鸡，每只取鸡腿上的一块肉，多了不要，用整整十只鸡，做一碗炒菜。
李峰因为这道菜，就是秦公馆里的座上宾，每月有三十大洋，更别说什么额外的进项了，比酒楼里的大厨要潇洒太多了。
再比如秦家大少爷总是喜欢吃的清风饭，要先把糯米放锅中煮熟，然后，准备大量的牛奶，把糯米饭倒入牛奶中，点缀以杨梅、樱桃，最后，在牛奶糯米饭中加入冰片，放入冰水池中凉透。
这时候可没有冰箱。
像什么玉尖面、清汤虎丹，专门用来摆盘不吃的素蒸音声部，就更不用多说了。
红楼梦中贾府那样的奢靡美食，在前朝王爷的评价里，都是些小门小户，没什么见识。
可见这大户人家有多奢侈。
而这些不要的边角料，就分给了下人。
胡二，除了做几个素菜，就是专门做这些的。
灶上的油锅 “滋啦” 响起来，李二正往里头下虾，金黄的油花溅得老高。
就在这时，厨房门被推开，李峰拎着个小布包走进来，脸上的笑褶子堆得像朵菊花。
“老胡，回来啦？”
胡大赶紧放下刀，挤出个笑脸：“嗯，事情办完了就赶紧回来搭把手。”
看到他这个样子，李峰就心知肚明。
“事情没办成？”
胡大递上了香烟，李峰拿起火柴，将烟点上。
“是啊，如今学校都收满员了，要想让文海上学，要么等明年，要么求人，再不，就只能去上那些混混学校了。”
胡大深深抽了一口。
“这混混学校是决不能去的，万一把孩子带坏了，该怎么办？只能等明年了。”
李峰却仰着笑脸，怀有深意的看向胡大。
胡大越感觉越不对劲。
“李老哥，是有门路？”
李峰嘴角仰着笑脸，显摆的拍拍胸膛。
“哎哟我的老哥，你就别逗我了！” 胡大急得手在围裙上蹭来蹭去，“文海这事儿，我真是没辙了，你要是有办法，兄弟给你作揖了！”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 李峰笑道。
他转头，脸色一正，对正竖着耳朵听的李二吩咐道：“二狗，去，把门关上，到外面守着点，别让人靠近。”
“哎！知道了叔！” 李二虽然满心好奇，但也知道轻重，连忙应声，麻利地跑到门口，将厚重的厨房门关严实，自己则守在门外。
李峰这才说道：“我刚才去太太那领赏钱，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胡大说道：“能听到什么？”
李峰笑了笑，“记得府上的老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