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度微馨襲素衣,春來冉苒逐雲飛。
真如寺中,松柏青翠,亦有玉蘭綴於枝頭,清香撲鼻。
木魚聲聲,梵音陣陣。
因剛過初一,今日寺內上香的人並不算多。
有風拂過,許願樹上懸掛著的青銅鈴鐺顫動,傳來聲響。
孟筠枝下意識停下腳步,仰頭望著這棵古樸大樹。
真如寺的許願樹名聲在外,世間所求之願皆可繫於此,只不過如今多是善男信女來此求姻緣。
蔥鬱樹枝上掛滿了祈福帶和紅綢,每一條寄託的都是純粹又虔誠的願望。
清風吹來,綢帶隨風擺動,孟筠枝仰著腦袋,清亮的桃花眸仔細盯著那些綢帶上的內容,眼底格外認真,似在尋找什麼。
是的。
她以前也曾來這許願樹掛過紅綢、許過姻緣。
那是在她及笄的前一年,當時她尚未與齊軒逸定下婚約。
少女含苞未放,懵懂又迷茫,只希望自己能找到一個如意郎君。
便帶著素律偷偷來這兒掛了姻緣綢。
旁人來掛,要麼會寫下願望,要麼會寫下自己與意中人的名字,但孟筠枝彼時尚幼,羞怯卻乾脆地在那紅綢上寫下自己一人的名字,丟掛了上去。
再之後,便有了街邊偶遇齊軒逸,齊家上門說親之事。
如今想來,這許願樹,或許許得來姻緣,但是不是正緣,便另當別論了。
香巧和香草見她盯著許願樹看得認真,兩人對視一眼,似是明白了些什麼。
香巧抿了抿唇,開口道,“小姐,這許願樹很靈驗的。”
可以為您自己和顧大人許一條紅綢掛上去。
孟筠枝收回視線,看向她,“你也來許過願望?”
香巧搖頭,“奴婢不曾,”她走近了些,找了片刻後眼神一亮,指著旁側的一條紅綢說道,“您看,安樂長公主都來這裡掛過,想來這許願樹應是名不虛傳。”
孟筠枝終是被她吸引了注意力,仔細看向那紅綢。
上書一句詩——
怕相思,已相思,輪到相思沒處辭,眉間露一絲
落款只有一個字,竹。
安樂長公主名為葉瓊竹。
京中盛傳,安樂長公主與駙馬情誼深厚,可惜駙馬乃無福之人,幾年前因病去世,安樂長公主對他始終思念不減。
如今看來,傳聞倒是真的。
長公主應是在此寄託相思之情。
三人站於樹下,輕聲說著話。
孟筠枝餘光不經意間一掃,便瞥見一道淡青色的身影從旁側的廊道走過。
身後還跟著好幾個婢女。
是青蘅郡主林窈,安樂長公主與駙馬唯一的女兒。
關於青蘅郡主,洛京城中還有另一傳聞…
思及此,孟筠枝收回視線,亦不再找自己的那條紅綢,輕聲道,“我們走吧,該去續長明燈了。”
香巧和香草見她沒有要系紅綢的意思,有些遺憾。
孟筠枝領著她們二人添了香油錢,又遞了名帖給知客僧,知客僧便帶著她入了旁側的一間佛堂。
佛堂清幽,佛像威嚴。
裡邊沒有其他人,只有那盞長明燈長久地亮著。
孟筠枝抬步入內,將面紗取了下來。
她將自己昨日在書齋抄寫的佛經整理齊整,放於佛案上,又在蒲團上跪下,鴉羽似的眼睫垂下,眼眸輕閉,虔心禱告。
待從佛堂出來時,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孟筠枝抬手將面紗戴上。
正逢春季好風光,寺廟裡的玉蘭花盛放,千姿雅態,溫潤馨香。
香草興奮地看著這一簇又一簇的美景,“小姐,玉蘭花好美啊。”
孟筠枝見她喜歡,便道,“那便再在寺廟中待一會兒,不過可不能亂跑。”
“是,”香巧和香草笑著道謝,“謝謝小姐。”
只是話音剛落,孟筠枝便瞧見不遠處有道熟悉的身影。
她呼吸一滯。
李甄柔。
那個害死了素律、還將自己賣入紅袖樓的女人。
孟筠枝死死地盯著她,心底的恨幾乎要將她淹沒。
垂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住,用力得似在顫抖。
可她還無法為素律報仇…
孟筠枝倏地冷靜下來,隻眼底仍凝著壓抑的恨意。
她會讓李甄柔付出代價的,即使現在無法立刻報仇,也要讓先讓李甄柔吃點苦頭。
她抬眸,視線在那許願樹和李甄柔之間來回,又瞥見林窈正與婢女在另一邊賞花,靈機一動,有了主意。
少女蓮步輕移,帶著香巧和香草,往李甄柔所在的那處佛堂走去。
卻在即將來到李甄柔面前時,倏地拐了個彎,往許願樹而去。
素白色的裙襬微蕩,姑娘腰肢輕軟,身形纖細,似與玉蘭相媲美。
她立於許願樹下,繼續尋找著適才沒有找到的、屬於自己的那一條紅綢。
香巧和香草疑惑,“小姐,您在找什麼?”
孟筠枝仍舊仰著頭,滿頭烏髮因為她這個動作,後垂微蕩,髮絲輕晃。
“找東西…”
話還沒說完,桃花眸裡猝然一亮,“找到了。”
她伸手,將幾年前掛上的那條寫有自己名字的紅綢取下,仔細摺疊收好。
待做完這一切,身旁的香巧忽然低聲道,“小姐,那邊有個女子,一直盯著咱們。”
孟筠枝唇邊勾起抹笑。
魚兒已經上鉤。
她止住香巧欲往後看的動作,“我們回去吧。”
話落,便帶著香巧和香草離開真如寺。
而稍遠處的廊道下,李甄柔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她。
太像了。
這女子的背影怎會那麼像孟筠枝那個賤人。
可孟筠枝已不可能出現在這兒。
世間相似之人多有,應只是一道背影像罷了。
她親手將她送入紅袖樓的,大抵如今孟筠枝在那煙柳之地,過得是生不如死,已是剩蕊殘葩。
思及此,李甄柔眼底閃過痛快狠毒的笑。
只是…
她視線掃過那一棵古樸蒼翠、紅綢幾乎掛滿樹冠的許願樹。
若是沒記錯,孟筠枝以前也來過這兒掛紅綢。
小賤蹄子,必定是為了纏著逸哥哥才來的。
她跺了跺腳,帶著侍女往許願樹下而去。
今日她便要徹徹底底斷了那小賤人與逸哥哥之間的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