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不知如何回答他這個問題,“琳琅並非此意,兄長,你勿多想。”
裴知頌蹙起溫潤的眉頭,腦海裡回憶幼時的往事,繼續嘮嘮叨叨著:
“自小到大,兄長我就能感覺出來,琳琅你就和父親更為親近——你只會允許父親給你洗淨身子、幫你穿上衣袍,很多十分親近的事情,你只會同意父親幫你做,我們其他人根本沾不到你的邊,無法插手一星半點。可是,琳琅,兄長我分明對你也不差啊,你為何會只親近父親一人呢?”
謝琅啞口無言。
裴知頌低頭看著琳琅的眼眸,眸光清澈如水,一字一頓鄭重地問她:“琳琅,方便告訴兄長我其中的原因嗎?”
“琳琅……”謝琅欲言又止,閉了閉眼,終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她並非編造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來騙過裴知頌,但她著實不想欺騙這樣一個赤忱的少年,尤其是裴知頌在她心中還是她的家人、她的兄長。
她沒有家人,不管是在現代時還是在古代時,她都沒有家人,所以她格外的珍重裴府之人。雖然裴臨淵不樂意她喚他父親,但裴臨淵在她心中,確實是她前世今生唯一的父親。
猶豫了半晌,她才道:“對不起,兄長,琳琅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琳琅也有了自己的難言之隱,恕琳琅無法對兄長如實相告,請兄長原諒琳琅的隱瞞。”
琳琅她不願意告訴自己。
裴知頌修長的手指微蜷,心中略微失落,但還是開解她:“無礙,兄長不是這樣的小人,自然不會逼迫琳琅你將這些難言之隱說出來。”
他能理解琳琅有自己的難言之隱,卻不解,究竟誰能給到琳琅難言之隱。
不說琳琅作為父親的養子,受到身為當朝首輔的父親的偏心庇護,除此之外,琳琅還是太子伴讀、帝王寵臣、公主駙馬,每一個名頭拿出來都令人無比敬畏,即使如今才官至六品,琳琅在朝中也是風光無限。
朝中眾人都心知肚明,無論日後哪個皇子登基,琳琅都會是下一任天子的心腹之臣,因為她是當今帝王留給未來天子的輔臣,亦是按首輔的規格進行培養的治世之臣。
在這種情況下,誰有那麼大的能耐,能讓琳琅都產生難以解決的難言之隱?
裴知頌思忖著,回憶著琳琅十五載的人生經歷,從時間線上一一排除可疑人選,得出的結論竟然是,琳琅的難言之隱竟然與他父親有關?
這怎麼可能?
父親這般寵愛琳琅。
裴知頌覺得自己定然是疏忽了什麼關鍵線索,才導致猜想得出如此荒謬的結論。
仲夏夜的風吹過廊簷下的鈴鐺,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裴知頌正思索間,不知不覺便走到了裴臨淵臥房的門前。
房門緊閉,裴知頌禮貌地敲了敲門:“父親。”
裴臨淵的聲音從裡房間面傳來,低沉而平和,但仔細聽卻毫無情緒:“知頌深夜找為父是有何要事嗎?”
裴知頌剛想開口如實相告,謝琅便抬手按住了他的嘴唇,朝他堅定地搖了搖頭。隨後,琳琅主動開口道:
“首輔大人,琳琅愚笨,今夜誤食了那等腌臢的催情之藥,以至於琳琅此時夜不能寐,琳琅方才尋二哥看了下,二哥表示也無可奈何……琳琅想知曉首輔大人您可否有解決之法。”
謝琅主動將裴令儀摘出去了。
她知曉裴臨淵對這兩子一女的管教素來嚴苛,若是讓裴臨淵知曉裴令儀做出瞭如此傷風敗俗、敗壞門風之事,只怕會罰裴令儀跪祠堂,罰得裴令儀跪掉半雙腿。
但謝琅卻覺得這是她的問題,定然是她之前與阿姊走得太近了,忘了男女之間的分寸,她將令儀姐姐當成她的阿姊,卻忘了她終究和裴家沒有血緣關係。
她應該注意分寸的,不然不至於讓阿姊起了這種心思。
裴知頌聽出琳琅將裴令儀摘出去的意圖,心中嘆了口氣——難怪妹妹這般瘋狂的喜歡琳琅。
闔府上下,就琳琅一人還願意毫無保留的維護妹妹。
妹妹幼年喪母,父親又對他們三兄妹甚為生疏冷淡,連他們兩個作為兄長都對妹妹不甚關心,妹妹在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不喜歡唯一對她溫柔的琳琅呢?
只有琳琅願意和妹妹說那些貼心的話,只有琳琅願意在妹妹閨閣寂寞的時候,偷偷摸摸帶她出去捕蝶賞花踏青,也只有琳琅願意在妹妹孤獨的時候願意給她分享江湖故事,給她講他們讀書人根本看不上的關於愛恨情仇的話本子。
旁人都說琳琅素來清冷如月般高不可攀,但真正與她相處過的人,都會覺得她的一舉一動都帶著刻入骨子的溫柔。
琳琅的清冷和溫柔並不衝突。
如同,月光在遙不可及的同時,也會溫柔的普照萬物。
正想著,裴知頌聽到了房間裡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響,猜測父親應當是整理好衣袍起身下床了,片刻後,門扉被一雙玉白的大手吱呀推開,裴臨淵房間裡濃郁的薰香味撲面而來。
這般濃郁的薰香,屬實不符合是裴首輔素來清雅禁慾的習慣,倒像是在掩蓋著房間內的其他什麼味道。
裴知頌抬眸望著自家已經三十有三卻看起來仍舊年輕至極的父親,裴臨淵一身絲綢雪色的中衣穿得嚴謹而一絲不苟,目光如淵,透露出一種禁慾而冷淡的氣質。
裴知頌恭敬中帶著從容不迫:“父親,孩兒無能,無法處理琳琅身上所中的情藥,孩兒只得叨擾父親深夜都不得安眠,幫孩兒處理一下了。”
語畢,他將琳琅轉交到裴臨淵的懷裡。
將琳琅交出去那一瞬間,莫名地,他感覺心中升起了一絲悵然若失的情緒,卻不明白這是為何。
裴臨淵抱過琳琅,垂眸打量了琳琅一眼,眸光落在琳琅的唇上,頓時變得幽深,有力的手臂繞過琳琅頎長泛紅的脖頸,慢條斯理地摩挲著琳琅那紅腫的唇,幽微的神色在月光裡看不清晰。
“琳琅的唇被咬破了,知頌,是你咬的嗎?”
語氣帶著意味不明的疏冷。
這一瞬間,裴知頌感覺父親看他的眼神十分的詭異,太冷了,像是暗夜裡蜿蜒前行的毒蛇,瞳孔在月光下反射著幽幽的光。裴知頌感覺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死物。
謝琅見氣氛似乎不對,開口替裴知頌辯解道:“首輔大人,事情並非你猜想的那樣,琳琅並非與兄長做出了那等傷風敗俗的行為,是琳琅方才燥熱難耐,緊緊咬著唇,於是自己將嘴唇咬破了罷了。”
裴臨淵瞥了她一眼,不輕不重拍了下她的臉頰,以示懲戒:“琳琅,這是你今日第二次撒謊了,我難道看起來很好騙嗎?下次再撒謊,我就不打你臉,改打你屁股了。”
裴臨淵的語氣十分認真,直接給謝琅整沉默了,她默默將臉偏過去,抿緊唇不再說話。萬一等下裴臨淵將她說的真的都當假的,當著裴知頌的面,抬手要打她屁股,她日後還要不要見人了。
見琳琅頓時乖巧,自己終於找到合適的辦法將琳琅治得服服帖帖後,裴臨淵才重新抬起眼眸,在疏影月色下,微微眯眼,冰冷的目光審視起自己這個便宜兒子。
或者說,前世的情敵。
他都這樣養了,他還能開竅?
呵,多麼誠摯的愛意啊。
裴臨淵心中冰冷哂笑。
不過,裴臨淵雖然徹底限制了這兩個前世情敵對於男男之事的接觸,但他未曾選擇將他倆人直接養廢,反而是耗費了大量資源對他倆進行了精心的培養。
將他倆養廢固然永絕後患——
可裴家這兩兄弟畢竟是上好的料子,因為自己這一己私慾便將其養廢的話,也屬實太令人可惜了,他倆這般驚才絕豔,就該成為琳琅手下未來最鋒利的刀刃。
而他裴臨淵,便是替琳琅馴化這兩把不世之刃的幕後之人。
裴臨淵不確定自己的壽數尚且還有多少,但無論如何在他死之前,他都一定要替琳琅將所有的路都鋪好。
替她鋪好,
一條繁花似錦的坦蕩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