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國,金鑾殿。
龍涎香馥郁的煙氣絲絲縷縷,卻怎麼也壓不下殿內那如同實質般沉凝、冰冷的氣氛。
近半個月以來,來自帝國各處州府的八百里加急奏報,如雪片般,鋪天蓋地飛入京城。
每一封奏報,都記錄著令人髮指、駭人聽聞的孩童無故失蹤案。
失蹤數量之龐大,是乾國開國來前所未有之事。
此案一齣,震動了整個乾國朝野。
“陛下,短短十數日,各地失蹤稚童數目已然突破千人,民心惶惶。”
一位鬚髮花白的老臣,激動得鬍鬚顫抖,老淚縱橫,重重叩首於冰冷的金磚之上。
“懇請陛下,即刻欽點幹員,組成專案,徹查此案,以安撫萬民之心。”
他身後,群臣如同被點燃了引線的火藥桶,紛紛出列附議,殿內一時間充斥著激憤與焦慮。
誰家又沒有個孩子?
誰也不想自家孩子也在那觸目驚心的失蹤名錄裡面出現。
龍椅之上。
乾帝劉正面色沉肅,宛如萬年不化的寒冰。
他的身形因年邁而略顯佝僂,唯獨那雙眼睛,深邃得如同不見底的寒潭,令群臣難以揣測其心思。
面對下方群臣洶湧的激憤,劉正眼底深處,劃過一絲瞭然與陰霾。
那些失蹤的孩子…
他心裡比誰都清楚他們的去向。
“眾卿所奏之事,朕,已經知曉。”
良久,龍椅上的那位聲音響起,有著帝王應有的威嚴與沉穩。
“責令戶部、刑部,即刻協同辦理,務必徹查此案,給天下一個交代!”
隨後,乾帝又說了幾句安撫之語,簡單的處理了幾件朝務,示意了一旁站立的內侍。
“退朝——”
內侍尖銳悠長的嗓音,在殿內響起。
不等群臣反應,劉正從龍椅上站起,寬大的龍袍袖子一甩,快步離去。
只留下滿朝文武呆立當場,面面相覷。
覺得陛下的反應似乎太過淡定。
甚至,有幾個官員被自己心底的猜測嚇了一跳,慌忙壓下大逆不道的想法。
……
另一邊,下了朝會的劉正一路疾行,揮退了所有試圖跟隨的內侍與宮女。
他並未走向自己的寢宮御道,反而選擇了一條愈發偏僻的夾道。
最終,他的腳步停在了一扇極其普通的厚重石門之前,望著眼前這扇石門,劉正深吸一口氣,隨即用力推開石門。
“吱—”
石門剛一推開,一股濃郁到幾乎化為實質的血腥氣,就混雜著詭異藥香撲面而來。
饒是劉正心裡演練過無數次,甚至做足了準備,依舊被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駭得身形劇烈一晃。
無他,只因在宮殿正中央,一座巨大無比的青銅丹爐矗立在那,丹爐爐身佈滿詭異的花紋,爐膛內此刻正燃燒著幽綠色的邪異火焰,火光跳躍,映照得整座宮殿幽暗。
而在爐火的旁邊,一個模糊的身影盤膝而坐,周身黑氣瀰漫。
在那身影的周圍,赫然散落著數具小小的骸骨,骨頭甚至還殘留著一絲未化去的暗紅的血肉組織…
“嘔…”
劉正哪見過這般恐怖如地獄的場景,不顧所謂的帝王威嚴,直嘔吐,像是要把肺葉也咳出來。
黑影隨意瞥了一眼劉正,不予理睬,繼續煉製未完成的丹藥。
丹爐上方,隨著黑影的不斷結印,黑氣翻滾繚繞在殿內上空。
仔細看去,劉正甚至能在黑氣中看到無數正扭曲著、掙扎中的嬰孩虛影,它們張著小嘴,似乎在向劉正無聲吶喊著什麼。
……
被眼前一幕嚇得猛低頭的劉正,望著那個盤坐不動的人影,心裡越發的恐懼,渾身只覺冰冷刺骨。
一月前,那道黑影如鬼魅般夜闖皇宮,竟然無視了守護紫禁城的十萬禁軍,悄無聲息的來到他的龍床前,聲稱能助他劉正逆天改命、尋求長生。
不等劉正答話,黑影指尖冒出幽蘭火光,燒死了聽聞劉正驚呼而進殿護駕的禁軍。
就在劉正眼前,那幾名禁軍只是一眨眼的過功夫,就燃燒殆盡,成了地上的灰。
仙人…
當時,劉正就深深的知道,眼前這闖進來的黑影,就是他求而不得苦苦追求半生的仙人!
長生…
助他煉丹…
黑影的話語,精準無比地擊中了劉正最深處的渴望。
於是,他如同被蠱惑了心智般,鬼迷心竅地應允了對方提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要求。
以人煉丹!
而且還盡都是未滿六週歲的孩童!
劉正不單單答應了黑影要求,甚至還主動提供了這處位於皇宮深處,絕對隱秘的密室。
“堂堂九五至尊,竟被這點場面嚇破了膽?”
那邪修深吸口氣,緩緩睜開雙眼,眸中射出兩道幽綠光芒,令人毛骨悚然。
話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譏誚。
“如此不堪的心性,也配執掌一國氣運?哼,凡塵俗世的帝王,果然是孱弱得可笑。”
邪修心中冷笑連連,對於劉正這副恐懼戰兢的模樣,更是從鼻孔裡發出一聲不屑的嗤哼。
劉正強行壓下喉頭翻騰欲嘔的胃液,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站穩身形,聲音控制不住地發顫:
“仙…仙師…這…這些是…”
他的手指顫抖著指向那些散落的骸骨,嘴唇哆嗦得厲害,竟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極致的噁心,還有一絲微弱的後悔,在他心中瘋狂交織。
“哼,欲要求取那虛無縹緲的長生大道,逆天而行,豈能沒有代價?”
邪修語氣冰冷刺骨。
“這些身具微薄靈根的‘種子’,正是煉製‘九轉還陽丹’不可或缺的最佳藥引。”
“他們的犧牲,將化為你劉正長生的基石。”
“犧牲…”
劉正喃喃重複著這個詞,僅僅是片刻動搖,隨後一想到對方許諾的長生不死,永掌山河,心中的恐懼與那點微末的不忍,便如潮水般退去。
轉而被一股更加洶湧的貪婪與慾望淹沒。
他苦苦追求一生的,不就是這個嗎?
劉正猛地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充滿血腥的空氣,那令人作嘔的感覺,似乎都變得香甜了幾分。
再睜開時,劉正眼神就只剩下帝王的冷漠與決絕。
“只要仙師真能助朕煉成仙丹,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反正,死的又不是他的皇子龍孫,不過是一些卑賤的賤民罷了,想來,他們身為朕的子民,知道是在為朕長生大道做貢獻,一定會感恩戴德吧。
…
邪修嘴角勾起一抹極其詭異的弧度,對於劉正心境的迅速轉變,流露出一絲滿意。
“不錯,孺子可教也。”
他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仍在熊熊燃燒的丹爐,又補充道:“各地陸續送來的‘種子’品質尚可,其中倒也有幾株難得的上品靈根,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驚喜。”
“不過…”他話鋒陡然一轉,帶著某種奇特的意味。
“本尊初臨此地時,曾略作探查,知曉這京城之內,潛藏的上好‘種子’,不在少數。”
“倘若能將這京城內的‘種子’也一併擒來,投入這丹爐之中…”
邪修的聲音裡彷彿帶著某種魔力,以一種蠱惑人心的語氣說道。
“九轉還陽丹的煉製速度,至少能縮短一半!”
“並且,成丹後的藥效,將大大增長,就算延壽二百載,亦非虛言!”
當然,這延壽說法不過是他隨口杜撰罷了,不然還怎麼操控這個愚蠢的凡人皇帝?
給凡人用的延壽丹豈是他這個築基期真人能煉製的?
唯有金丹真君方能煉製。
即使真有能延壽的丹藥,他又豈會與凡人分享?
他自己享用,才是正途!
另一邊,聽到邪修要對京城下手,劉正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拒絕道,
“絕對不可,京城乃國之根本,絕不能亂!”
劉正怕引起無法控制的恐慌,動搖他的統治。
這是他絕對無法容忍的底線。
沒想到劉正竟然會拒絕,邪修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不悅,周身黑氣都為之一滯,在劉正感到膽顫甚至隱約有一絲後悔的時候,邪修卻突然一笑,殿內氣氛隨之緩和,“也罷,那就算了。”
劉正舒了口氣。
這塊最肥美的蛋糕暫時留著,待到最後再來細細品嚐吧…
桀桀桀!
“不過…”
邪修話音一轉,想起了剛來此地時探測到的某個特殊存在,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火熱與佔有慾。
他萬萬沒想到,在這樣一個靈氣如此稀薄的凡俗之地,竟能誕生出如此鍾靈毓秀,充滿純淨靈性,姿容絕世的女子。
邪修的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刺向劉正。
“這京城之中,有一女子,名林思月。”
“去,將她給本尊帶來。”
“本尊,要用她。”
他的語氣平淡無波,竟連理由也未說,卻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反抗的命令。
“林思月?”
劉正心頭猛地劇烈一跳,這個名字,他怎會不知曉。
那可是二十多年前,被一位從天而降的仙師帶走,踏入修界的仙人親妹妹啊。
想到近些年,京城內關於此女容貌長的愈發傾國傾城,引得無數權貴子弟趨之若鶩的傳言。
劉正眼神飛快地閃爍了幾下,瞬間明白了此仙師看上此女的原因。
事生突然,他也沒想到傳說中不履凡塵的仙師,會對一個凡人感興趣,還沒來得及與這名尊上”說明林思月那非同一般的背景。
“不過…”
劉正腦中靈光一閃,一個念頭瞬間成型。
既如此,就讓你們這些所謂的仙師們去狗咬狗吧…
“陛下,”
見劉正沉默不語,似乎在猶豫,邪修的聲音逐漸轉冷,帶著一絲危險的氣息,“莫要忘了你我之間的約定。”
他是何人?
又豈能容忍一個凡人反駁?
“本尊助你長生,你,則需滿足本尊的一切需求。”
“區區一個凡人女子罷了,即使容貌有些特殊,但與陛下的千秋萬代帝業相比,哪個孰輕孰重,陛下應該分得清楚吧?”
邪修一邊漫不經心的說著,似乎很講道理,但一股無形中混雜著血氣的威壓,瞬間壓在劉正的心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劉正嘴唇微微翕動了幾下,眼底深處卻悄然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異光芒,他緩緩抬起頭,迎上邪修那雙非人的幽綠眼眸。
最終,在邪修臉上愈發不耐煩,甚至考慮著把皇帝也煉製成丹的時候,
劉正知道凡事過猶不及,臉上隨即露出一抹頹然之色,彷彿做出了極其艱難的決定,從喉嚨裡艱澀地擠出一個字:
“…好。”
就讓這位不可一世的尊上,去親自試探一下那位仙師的份量吧…
邪修滿意地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隨即重新閉上了雙眼,周身黑氣再次湧動,不再理會這個卑微的凡人皇帝。
若非顧忌可能存在的某些變數,身為築基真人的他又何須如此麻煩,與這螻蟻般的凡人在此虛與委蛇。
見邪修閉眼,繼續煉製丹藥,劉正深深躬身,恭敬地退出了這間血腥如地獄的宮殿。